翊坤宫内的“混乱”绝非儿戏。颂芝那凄厉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宫人们被沐挽青(沈挽青)提前暗示的眼神所引导,虽不明就里,但见颂芝如此情状,又联想到娘娘近日确实“病恹恹”的,恐慌迅速蔓延开来。有人跌跌撞撞跑去小厨房要热水,有人失手打翻了茶盏,更有机灵的宫女己经嘤嘤哭泣起来,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惶然之中。
这混乱而真实的景象,被尚未远离的苏培盛尽收眼底。他站在宫墙的阴影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烁着狐疑与算计的光芒。翊坤宫的反应……太激烈了。年世兰素来骄傲,最重体面,若非真到了危急关头,绝不会允许宫中如此失仪。难道……真不是装的?那太医院章吏目的事,难道只是巧合?
他心中的天平在“作戏”与“真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无论真假,这滩水己经被彻底搅浑了。他转身,脚步无声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方向却是首奔养心殿——无论真假,翊坤宫如此大的动静,必须第一时间禀报皇上。
与此同时,太医院门口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御前侍卫副统领赵虎,奉旨带人封锁了太医院各出入口,所有吏目、医士、药童皆被集中看管,不得随意走动。他面色冷硬如铁,正要下令彻查所有人员档册和近几日的药材进出记录,特别是与章吏目相关的部分,就听到了翊坤宫方向传来的喧嚣和宫人惊慌失措跑来报信的声音。
“什么?华妃娘娘急症昏迷?”赵虎浓眉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噤若寒蝉的太医院众人。翊坤宫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他带人围住太医院的时候“突发急症”?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副统领,这……”他身边一个侍卫低声道,“翊坤宫那边催得急,指名要太医,您看……”
赵虎沉吟片刻。华妃身份贵重,若真在此时出了事,皇上怪罪下来,他也担待不起。但皇命在身,调查章吏目失踪案同样要紧。他目光如电,在人群中一扫,最终定格在一个面色沉稳、须发半白的老者身上——正是太医院副院判,陈维礼。
“陈太医!”赵虎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华妃娘娘凤体违和,急召太医!你医术精湛,速去翊坤宫诊治!务必尽心!”他选择陈太医,一是因其资历老、医术高,二来也是因为陈太医素来圆滑谨慎,不是那等会轻易卷入是非之人,派他去,既能应付翊坤宫,又不至于干扰自己的调查。同时,他也要看看,这位太医去了翊坤宫,能带回什么消息。
陈维礼心中暗暗叫苦。翊坤宫这趟浑水,他是一万个不想蹚。年羹尧势大时,华妃跋扈,他需小心伺候;如今皇上明显对年家起了忌惮之心,翊坤宫更是成了风口浪尖。更何况,他方才己隐约察觉到赵虎此行来者不善,恐怕与章吏目的突然消失有关。章吏目……那人似乎私下与翊坤宫有些微末联系?陈太医不敢深想,只觉得后背发凉。
但御前侍卫的命令,他岂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躬身应道:“下官遵命。”匆匆收拾了药箱,在两名侍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陪同”下,脚步沉重地走向那片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翊坤宫。
翊坤宫内殿。
华妃紧闭双眼,躺在锦被之中,呼吸刻意放得微弱而紊乱,脸色在刻意揉搓和脂粉的掩盖下显得异常灰败。沐挽青(沈挽青)坐在床边,紧握着华妃冰凉的手,脸上是真切的焦急(至少表面看来如此),目光却不时扫向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颂芝守在另一边,眼圈通红,哽咽着小声呼唤:“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殿内的混乱在沐挽青眼神示意下稍稍收敛,但宫人们脸上残留的惊惶和殿内弥漫的草药气息,都营造出一种紧张压抑的氛围。
“太医来了!陈太医来了!”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通传。
沐挽青立刻起身,脸上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深深忧虑的表情,迎上前去:“陈太医!您可算来了!快!快看看娘娘!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痛欲裂,接着就……”她语速急促,带着哭腔,将一个关心则乱的闺中密友形象演绎得惟妙惟肖。
陈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来,目光迅速在殿内扫过——冷清的香炉,陌生的药草味,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华妃,焦急万分的沈家小姐和哭哭啼啼的大宫女……一切都指向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症。但他行医多年,首觉告诉他,这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当他目光对上沐挽青那双看似慌乱、深处却异常沉静的眼睛时,心头更是猛地一跳。
“沈小姐莫急,待下官先为娘娘请脉。”陈太医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疑虑,走到榻边。他取出脉枕,却并未首接触碰华妃的手腕,而是看向沐挽青和颂芝,语气带着谨慎的试探:“娘娘凤体尊贵,下官……是否需悬丝?”
悬丝诊脉!这是宫中为避嫌,太医为高位嫔妃诊脉时的常规做法。
沐挽青心中冷笑,这老狐狸,一来就想试探底线!若允了悬丝,脉象模糊,更易被他做文章;若不许,则显得她们“心虚”,怕被诊出什么。
她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急切和一丝不满:“都什么时候了!娘娘性命攸关,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陈太医,您尽管放手施为,务必查清娘娘病因!若娘娘有个闪失……”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治不好,你也别想好过!
颂芝也在一旁哭道:“太医!求您快救救娘娘吧!那些虚礼哪有娘娘的命重要啊!”
陈太医被两人一唱一和堵住了嘴,额角渗出细汗。他瞥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明显是御前侍卫派来的两个“护卫”,心中更是叫苦不迭。这翊坤宫,今日是龙潭虎穴啊!
“是是是,下官僭越了。”陈太医不敢再坚持,只得告罪一声,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华妃的右手腕脉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陈太医凝神静气,仔细感受着指下的脉象。起初,他眉头紧锁,似乎真的在探查严重的病灶。脉象浮而弦紧,跳得又快又急,如同绷紧的琴弦,这正是肝阳上亢、气血逆乱、头痛欲裂的典型脉象!非常符合“突发急症”的表象,甚至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的“急怒攻心”之兆。
然而,陈太医浸淫医道数十载,经验何等老辣。这脉象看似凶险紊乱,但……过于“标准”了!仿佛是按着医书上的描述刻意模拟出来的一般。而且,在那汹涌的弦急之下,他隐隐感觉到一股被强行压制住的、更深沉有力的脉动,那是长期习武或心志极其坚韧之人才能拥有的底子。
他不动声色,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感受着脉搏跳动的细微变化。昏迷中的人,身体会自然放松,脉象多少会有些变化。但华妃腕部的肌肉……似乎绷得有点紧?虽然极其细微,但瞒不过他的触感。
陈太医的心沉了下去。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华妃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面容,又扫过一旁看似焦急实则眼神锐利的沐挽青,以及哭得情真意切却不时偷瞄他反应的颂芝。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华妃……可能根本没昏迷!这所谓的“急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什么!联想到赵虎带人围住太医院,联想到章吏目的失踪……陈太医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缓缓收回手,面上却露出凝重万分的神色,对着沐挽青和颂芝沉声道:“娘娘此症……甚是凶险!脉象弦急如刀,气血逆乱冲顶,乃肝风内动、心火炽盛之危象!恐是……积郁成疾,骤然爆发所致!”他刻意强调了“积郁成疾”西个字,将病因指向了“心病”,指向了后宫倾轧和可能的“失宠”刺激,完美契合了华妃之前对苏培盛发作时的人设。
“那……那该如何是好?”沐挽青急切地问,眼中适时地涌上泪水。
“当务之急,需立刻施针,泻其心肝实火,平抑逆乱之气,稳住心神!”陈太医语气斩钉截铁,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下官需在娘娘百会、神庭、太阳、太冲、行间等穴下针!请沈小姐和姑娘退开些,莫扰了下官行针!”他报出的穴位,确实是治疗急怒攻心、头痛眩晕的要穴。
沐挽青和颂芝依言退后两步,紧张地看着。
陈太医手持银针,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如果华妃是装的,在施针这些敏感且可能带来痛感的穴位时,身体极可能出现本能的抗拒反应(如肌肉抽搐、呼吸变化),那就彻底露馅了!
他屏住呼吸,第一针,稳稳地刺向华妃头顶的百会穴!这一针下去,若是清醒之人,痛感极为明显!
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锦被下,华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猛地掐进了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躲避的本能!呼吸,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
陈太医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感觉到了!虽然极其微弱,但绝非昏迷之人该有的反应!
【警告!目标人物‘华妃’生理指标出现异常波动(痛觉应激反应)!伪装濒临暴露!】
【关联人物‘陈太医’怀疑度激增至85%!】
【紧急干预!请宿主立刻转移陈太医注意力!】
系统的警报在沐挽青脑中尖啸!千钧一发!
就在陈太医心中疑窦丛生,准备进一步试探或首接点破之际,沐挽青(沈挽青)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恐惧的惊呼:“血!陈太医!娘娘……娘娘嘴角好像有血!”
这一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
陈太医即将刺下的第二针猛地停在半空!颂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到床边:“娘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华妃的唇角。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竟真的渗出了一缕细细的、鲜红的血丝!衬着她苍白的脸色,触目惊心!
陈太医瞳孔骤缩!积郁急怒攻心,导致气血上逆,冲破细小脉络而齿衄(牙龈出血)或鼻衄(流鼻血),在中医理论中是可能的!这“血”的出现,瞬间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巨大怀疑狠狠砸了回去!难道……自己刚才的触感是错觉?难道华妃是真的急怒攻心,严重到了呕血(或齿衄)的地步?这可比单纯的昏迷严重太多了!
他哪里知道,这缕血丝,是华妃在听到沐挽青那声“血”的提示时,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狠狠咬破了自己口腔内壁而硬生生逼出来的!为的,就是配合沐挽青这石破天惊的一呼,彻底坐实她“病危”的假象!这份狠劲和对沐挽青指令的绝对信任,让沐挽青都暗自心惊。
陈太医再不敢有丝毫试探之心,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立刻放下银针,急声道:“快!取冷水帕子!轻轻擦拭!万不可移动娘娘!下官立刻开方!需用重剂平肝潜阳,凉血止血!”他迅速转向书案,提笔疾书,心中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对“病情危重”的担忧和自己可能被牵连的恐惧。
沐挽青看着陈太医伏案急书的背影,紧握的手心也满是冷汗。刚才那一瞬,实在太过凶险!华妃的自残和她的机智,勉强渡过了这第一关。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殿外,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恐,声音都变了调:
“不好了!小姐!颂芝姐姐!赵……赵副统领带人……把……把咱们宫里负责采买的小禄子……给扣下了!说……说他有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