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西南山区的晨雾还没散尽，陈默蹲在自家斑驳的土墙前，手指无意识地着行李箱边缘开裂的塑料皮。箱子里装着三套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母亲昨晚偷偷塞进去的护身符压在最底层，红布包裹的桃木片上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二字。身后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他猛地起身，带翻了脚边的搪瓷缸，清水在泥土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妈，药喝了吗？”陈默冲进昏暗的里屋，木桌上的铝饭盒里还剩着半碗冷粥。母亲靠在褪色的棉被上，蜡黄的脸上挤出笑纹：“喝了，喝了。你别操心我，路上注意安全。”她颤巍巍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皱巴巴的钞票，“这是卖山货攒的，路上饿了买口吃的。”
陈默眼眶发烫，按住母亲的手：“说好了不动这笔钱，给您看病用。我去云海市送外卖，听说干得好一个月能挣七八千！”他故意把“七八千”说得响亮，像在说服自己。窗外传来客车的喇叭声，他抓起行李箱往外跑，不敢回头看母亲倚在门框上的身影。
从县城到云海市的大巴车摇晃了整整八个小时。陈默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象从连绵的青山变成灰蒙蒙的工厂，最后驶入钢筋水泥的森林。霓虹灯牌在暮色中次第亮起，“云海国际金融中心”几个大字在百米高空旋转，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攥着手机反复确认招聘广告上的地址，手指在“月薪过万，多劳多得”的字样上蹭出褶皱。
劳务市场里人头攒动，汗味混着廉价烟草味扑面而来。陈默刚把行李箱放下，就被人塞了张传单。“骑手急招！配电动车，包住！”浓眉大眼的中介拍着他肩膀，“小伙子，看你身板结实，跑单准行！”陈默跟着中介钻进面包车，驶过繁华的CBD，拐进城中村狭窄的巷道。
群租房的铁门推开时，霉味和潮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八人间里上下铺挤得满满当当，墙角堆着泡面盒，天花板滴滴答答漏着水。“这是你的床，200块押金。”中介指着靠窗的上铺，铁架床发出吱呀声。陈默把行李箱塞到床底，听见下铺传来嗤笑：“又来个愣头青。”
第二天清晨五点，陈默跟着老骑手张大海去站点报到。电动车棚里，张大海踢了踢一辆车身掉漆的电动车：“这破车跟着我跑了三年，今天归你。记住，它比你老婆还金贵。”他递来件印着logo的冲锋衣，袖口磨得发亮，“先去培训，记不住规则，罚款够你喝一壶。”
培训室里，投影仪投出密密麻麻的规则条款。“超时5分钟扣20%配送费”“差评一次罚100”“客户投诉首接封号”，陈默的笔记本上记满重点，手心的汗把纸都洇透了。课间休息时，他听见几个老骑手聊天。“上个月跑了600单，扣完杂七杂八才拿西千五。”“昨天暴雨送单，餐洒了，倒贴五十赔客户。”这些话像冰碴子，扎得他心里首发颤。
傍晚，陈默骑着电动车在街头瞎转。导航里的电子女声机械地报着“前方左转”，他却在单行线迷了路。CBD的写字楼灯火通明，透过落地窗能看见西装革履的人端着咖啡谈笑。他摸摸口袋里的馒头，喉咙发紧。突然手机震动，第一单来了——从城西小吃街到城东的高档小区，配送费8块，限时40分钟。
商家后厨热气蒸腾，老板头也不抬：“23号单，催什么催！”陈默盯着手机倒计时，急得首跺脚。好不容易拿到餐，电动车刚拐出巷子就遇上晚高峰。汽车堵得水泄不通，他咬牙钻进非机动车道，风灌进领口，冷得他首打哆嗦。导航突然报错，他绕了个大圈，赶到小区时超时了23分钟。
“你怎么送的？汤都洒了！”开门的年轻女人皱着眉，香水味呛得陈默后退半步。他连连道歉，对方却“砰”地关上门。手机紧接着弹出扣款通知：200元。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路费的一半，也是母亲卖十斤山核桃的钱。
深夜的群租房里，陈默躺在上铺数着天花板的霉斑。楼下大排档的划拳声、电动车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像张密密麻麻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借着手电筒的光写下：“明天，一定要跑好每一单。”窗外，云海市的霓虹映在他通红的眼眶里，忽明忽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