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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门前的梧桐树下，苏晓兰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向二楼窗口。初冬的风卷着枯叶打旋，她拢了拢程致远送的灰色羊毛围巾，确保自己最好的侧脸角度朝向窗口方向。
根据从厂办王主任那里套来的消息，程致远和林宛如今早会在招待所用早餐。苏晓兰特意提前半小时到达，精心设计这场"偶遇"。
当那个穿着鹅黄色棉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招待所门口时，苏晓兰立刻调整表情，装作惊喜地快步走去。
"林同志？好巧啊！"
林宛如转过身，卷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光，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苏晓兰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厂里让我来送报表。"苏晓兰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谎话说得自然流畅，"没想到遇到你。程同志也来了吗？"
"致远哥在楼上收拾材料呢。"林宛如亲热地拉住苏晓兰的手，"一起吃早饭吧？国营饭店的豆浆可香了！"
苏晓兰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嘴上却推辞："这...不会打扰你们工作吗？"
"怎么会！"林宛如不由分说地挽起她的手臂，"我一个人吃早饭可无聊了。"
国营饭店里，林宛如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云雀，讲述着省城的见闻。苏晓兰小口啜饮豆浆，时不时插入恰到好处的提问或惊叹，引导话题方向。
"林同志懂得真多，"苏晓兰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些世面。"
"别叫我林同志啦，多生分。"林宛如夹了个小笼包放到苏晓兰碗里，"叫我宛如就好。晓兰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苏晓兰微微偏头，做出好奇表情。
"说不上来..."林宛如歪着头思考，"就是感觉你不该埋没在这个小县城。你这么聪明，又漂亮，要是生在城里..."
苏晓兰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脸上却挂着无奈的笑容："出身不由人啊。"
"谁说的！"林宛如突然提高声音，引得邻桌客人侧目，"现在新时代了，人人平等！对了..."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致远哥这次回来，就是负责工农兵学员选拔的，你知道吗？"
苏晓兰心跳加速，这正是她想要的信息。她故作惊讶："真的吗？我昨天在厂里听说要选拔，但不知道是程同志负责。"
"他不好意思说啦。"林宛如眨眨眼，"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你想上大学吗？"
"我哪敢想这种好事..."苏晓兰低下头，声音轻柔，"虽然我确实一首想多学点知识..."
"包在我身上！"林宛如拍拍胸脯，"等会儿见到致远哥，我就跟他说。你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
苏晓兰抬起的眼睛："宛如，你对我太好了..."
回招待所的路上，苏晓兰的计划己经成功了一半。林宛如果然如她所料——天真单纯，毫无心机，几句恭维就掏心掏肺。这种在爱里长大的女孩，根本不知道世间险恶。
"晓兰姐！程致远！"林宛如突然挥手大喊。
招待所门口，程致远正提着公文包走出来，看见两人同行明显愣了一下。他穿着深蓝色呢子大衣，比上次见面更加挺拔俊朗。
"苏晓兰同志？你们...认识？"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刚遇到的！"林宛如抢着回答，"晓兰姐人可好了，请我吃了早饭。致远哥，你知道吗，她想去上大学呢！"
程致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和地笑了："确实，苏晓兰同志很优秀。我正要去县委开会讨论选拔事宜。"
"我能去听听吗？"苏晓兰轻声问，眼中满是期待，"就当学习学习。"
程致远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内部会议...不过你可以作为纺织厂代表旁听。正好需要基层意见。"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程致远详细介绍了工农兵学员的选拔标准和流程，苏晓兰认真记录，偶尔提出几个深思熟虑的问题，展现出与普通女工不同的见识。会议结束后，程致远特意留下她。
"没想到你和宛如处得这么好。"他递给她一份申请表格，"把这些填好，再写份自传，重点突出实践经历。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你，程同志。"苏晓兰接过表格，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走出县委大院，苏晓兰迎面撞上村里的刘婶。
"哎哟，这不是苏会计吗？"刘婶提着菜篮子，上下打量她，"听说你要上大学啦？"
苏晓兰皱眉："刘婶听谁说的？这事还没定呢。"
"嗨，刚才路过听见几个干部议论。"刘婶凑近，压低声音，"说你和省里来的大人物关系好，铁定能选上。"她咂咂嘴，"铁柱要是知道了，准高兴。那孩子从小就护着你..."
苏晓兰心头一刺。张铁柱用娶媳妇钱帮她换招工名额的事，她当然知道。只是这些年刻意不去想，如今被刘婶一提，那个傻大个憨厚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铁柱...在部队还好吗？"她生硬地转换话题。
"好着呢！"刘婶眉飞色舞，"上次来信说选上什么特种兵了，还立了功。那孩子实心眼，信里还问你咋样..."
苏晓兰匆匆应付几句就告辞了。走在回厂的路上，她不断想着刘婶的话。张铁柱立了功？还惦记着她？胸口突然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
但当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桌上那份工农兵大学申请表时，所有杂念都烟消云散了。她拿出钢笔，深吸一口气，开始填写表格。上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谁都不能阻挡——包括她自己的那点软弱情绪。
第二天，苏晓兰带着精心准备的申请材料去了招待所。程致远仔细检查后很满意："写得很好，既有思想高度，又朴实感人。"
"多亏了你和宛如的帮助。"苏晓兰真诚地说，目光扫过房间，"宛如不在吗？"
"去卫生院做交流讲座了。"程致远收起材料，"对了，她让我转交给你这个。"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盒子。苏晓兰打开，是一支乌黑发亮的钢笔，笔身刻着金色俄文。
"这是宛如在苏联买的，她说送给你写大学文章用。"
苏晓兰愣住了。这支钢笔一看就价值不菲，林宛如却送给只见过两次的她。这个单纯的姑娘是真的把她当朋友了，而她...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推辞道。
"收下吧。"程致远微笑道，"宛如那孩子认定的事，谁也拗不过。她很喜欢你，说你...真实。"
真实？苏晓兰几乎要笑出声。如果林宛如知道她那些算计，还会觉得她"真实"吗？
"替我谢谢她。"苏晓兰最终收下了钢笔，心里己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份"友谊"进一步接近程致远。
离开招待所，苏晓兰决定去卫生院"偶遇"林宛如。卫生院的讲座刚结束，林宛如被医护人员团团围住。苏晓兰站在角落，听见两个护士小声议论。
"听说林医生父亲是省医院院长？"
"可不嘛，留学回来的，家里又有背景。"
"程研究员跟她挺配的，门当户对..."
"嘘，小声点..."
门当户对。苏晓兰的手指掐进掌心。无论她如何努力，在这些城里人眼中，她永远是个农村姑娘，配不上程致远那样的知识分子。
"晓兰姐！"林宛如终于发现了她，小跑过来，"你怎么来了？"
"想给你个惊喜。"苏晓兰微笑着递过一包点心，"听说你爱吃芝麻糖，特意去老字号买的。"
林宛如感动地抱住她："你对我太好了！"
苏晓兰回抱的手有些僵硬。这个拥抱如此真诚，而她...
回纺织厂的路上，苏晓兰不断想着护士们的闲话，想着林宛如毫无保留的友情，想着张铁柱的牺牲...但当她看到桌上那份工农兵大学申请表时，所有动摇都化作了决心。
她拿出林宛如送的钢笔，开始誊写材料。这支笔确实很好用，不愧是外国货。笔尖在纸上流畅滑动，留下一行行工整字迹。这支笔将成为她向上攀登的工具，就像林宛如、程致远、张铁柱...都是她通往更好生活的阶梯。
窗外，夕阳西下。在那个方向，千里之外的军营里，张铁柱可能正望着同样的落日；而在省城，程致远和林宛如即将回到他们光鲜亮丽的世界。
而她，苏晓兰，将会用自己的方式，走向她应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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