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细密、阴冷、缠绵,如同这座城市挥之不去的叹息。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维多利亚街那栋体面却略显压抑的联排公寓楼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暗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湿羊毛,还有一种无法驱散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焦虑气息,仿佛无形的水银,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米娜·穆雷独自坐在客厅窗边的天鹅绒扶手椅里。壁炉里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努力驱散着室外的寒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冰冷。
她手里无意识地着一枚冰冷的、边缘己经磨损的黄铜书签——这是强纳森临行前送她的礼物。然而,她的目光并未聚焦在书签或窗外模糊的雨景上。
她的灵魂,正被一种无声的战争撕裂。
脑海中,如同最顽固的幽灵,日夜不息地回荡着一个低沉、充满磁性、仿佛能穿透时间壁垒的低语:
“我…跨越时间的瀚海…只为寻你…”
这声音不属于强纳森。这声音属于那个…梦魇。
那个在挚友露西陷入诡异昏睡、在她自己也经历那些光怪陆离、充满古老城堡和猩红眼眸的梦境时,悄然侵入她意识的存在——“弗拉德·德古拉伯爵”。
这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古老、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执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黑暗的诱惑力。
它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理智,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在灵魂最隐秘的角落,激起一丝诡异的、不该存在的涟漪和…“熟悉感”。
仿佛这呼唤触及了某种沉睡的、来自遥远过去的东西。这种矛盾——对未知黑暗的恐惧与对那呼唤深处某种东西的悸动——让她坐立不安,心神恍惚。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恐惧于自己是否被那恶魔蛊惑了。
她试图回忆强纳森的面容,回忆他温和的蓝眼睛和深情的誓言。但强纳森的形象在脑海中变得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雾气。取而代之的,是梦境中那座巍峨阴森的城堡,是黑暗中那双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的低语。
“跨越时间的瀚海…寻找…”
米娜猛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攥紧了冰冷的黄铜书签,指节发白。不!她爱强纳森!她不能…不能被这恶魔的声音迷惑!但这声音…为何如此执着?为何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令人心碎的悲伤?这悲伤如此真切,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揪心的痛楚。
就在这时,门铃声尖锐地刺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米娜如同受惊的鸟儿般猛地一颤,手中的书签“当啷”一声掉落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会是谁?是露西病情恶化的消息?还是…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从梦境踏入了现实?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盼的情绪,死死摄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狂澜,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起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她的手按在冰冷的黄铜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才缓缓压下。
门被拉开。
门外站着的人,让米娜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是强纳森·哈克!
他站在那里,穿着那身她无比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破旧和风尘仆仆的深色西装,金发被雨水打湿,几缕狼狈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角。
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惊惶。肩膀无力地塌陷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心力交瘁的虚弱感。他那双曾经温和的蓝眼睛,此刻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一种…灼热的、近乎贪婪的急切?
“米娜!”强纳森(洛哈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张开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仿佛眼前的爱人是易碎的琉璃,一碰即碎。
“上帝啊…米娜!我回来了!我真的…活着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庆幸和后怕。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米娜的心防!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诡异的低语,在这一刻被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冲击得粉碎!
她无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带着一声混合着哭腔的呜咽,猛地扑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强纳森!强纳森!真的是你!你…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肩头冰冷的西装布料。
她紧紧环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实则是洛哈特用肌肉控制完美模仿,听着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巨大的爱怜、心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了她。
这一刻,什么伯爵,什么低语,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爱人回来了!从地狱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