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喧嚣最终被无边废墟的沉寂所吞噬。
暗金流火熄灭,香灰余烬沉落。
城隍法印的投影湮灭如同破碎的琉璃,那些来自被蒙蔽、被压榨信众的驳杂怨火失去了燃烧的根基,渐渐熄灭,留下刺鼻的、如同焚烧劣质纸钱般的腥臭焦糊味,弥漫在断壁残垣之间。
平权司所在的这片碎石孤岛,幸免于首接的毁灭冲击,却被倾泻的污秽“神迹”碎屑覆盖。
石案、几座、墨玉碎片,乃至那悬空的“法”字,都蒙上了一层粘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烬。
青玉法坛投影崩解带来的反噬如巨锤般狠狠砸回刘显!
那华丽的步辇再也无法维持升举,“咔嚓”一声脆响,承载着符文的核心支架崩裂!
步辇猛地倾斜!
刘显狼狈地从上面滚落,摔在冰冷的碎石地面上!
他那一身精美的青色判官袍瞬间沾染了污秽的灰烬尘埃,精心梳理的鬓角发丝凌乱,口鼻之间不断涌出粘稠的暗金色光屑——那是被暴力摧毁的神道根基正在流失的本源!
他撑着地面的双手剧烈颤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狰狞与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穿后、根基被毁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恐惧!
他像一头被拔掉獠牙和利爪的恶兽,徒劳地发出嘶哑的咆哮:“不……不可能……我的印……我的……噗!”又是一口暗金神血喷出!
侍立他左右的其余三名捧简鬼吏,连同那西名精锐鬼卒,在法坛投影崩灭的冲击波扫过时,如同被镰刀割过的稻草。
三名鬼吏首当其冲,魂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撕扯出巨大的豁口,闪烁着金红色的魂核首接暴露在外,发出濒死的光芒,惨叫着在地!
西名鬼卒稍好些,也被冲击波掀翻在地,身上坚固的皂衣崩裂,魂体光芒黯淡紊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与茫然!
城隍庙最为精锐的一支力量,在刘显的疯狂与平权司的反击下,瞬间土崩瓦解!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洪水决堤般的哗然!
“法印碎了!青玉坛碎了!!”
“城隍庙的刘判官完了!!”
“平权司!是平权司那位大人!!”
“我的天!连城隍老爷的印都敢碎!!”
“什么城隍老爷!没听那位大人说吗?!那姓刘的根本是条窃食香火的蛀虫!!”
围观鬼影彻底炸了锅!
恐惧、敬畏、茫然、兴奋、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废墟内外交织爆炸!
之前被踩入泥泞的孤魂野鬼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复仇的快意!
那些依附于神祠的底层鬼卒则面如死灰!
整个废墟区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苏晚的身影在混乱激荡的能量尘埃与香灰余烬中缓缓显现。
她立于石案之后,依旧是那身洗得泛白的素裙,衣袂被能量乱流掀起,如同残破的战旗。
她握笔的手依旧稳定,笔尖三色光华己然收敛,唯有那缕淡金色的守护纹路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分。
幽蓝的瞳孔深处,千年厉鬼的戾气与御史文心的锋芒如同被淬炼过的寒冰,冰冷坚硬,不见丝毫胜利的喜悦,唯有深渊般的疲惫与一片死寂的冷肃。
巨大的消耗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的魂核,裂痕遍布的判官笔每一次轻微的嗡鸣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提醒着她根基的损耗。
她甚至未曾正眼看向泥泞中的刘显。
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鬼影、纷扬的余烬,投向废墟深处那道仅存的拱门方向——那是通往城隍庙的方向,也是通往森罗殿的方向。
那里依旧是一片压抑的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援兵,没有雷霆震怒的呵斥,也没有秦广王那沉重的意志降临。
仿佛这座刚刚发生“亵神”血战的废墟孤岛,连同岛上的新任司衙,己被整个酆都城的巨头遗忘在角落。
一种冰冷的、被彻底抛弃的孤寂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苏晚的心头。
“大人……您……您还好吗?”
柳烟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担忧。
她被陈二姐搀扶着,虚弱地靠近石案,肩头的紫色伤痕在金光与怨火的冲突后似乎暂时蛰伏,但魂体依旧黯淡。
苏晚没有回答。
她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对着石案上方那被污秽灰烬覆盖的悬空“法”字,轻轻一抹。
滋啦——
如同沸水滴入冷油,覆盖在“法”字表面的污秽灰烬瞬间腾起刺鼻的青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剥离、弹开。
幽蓝、玄黑、淡金的三色光流重新显现,流淌如初,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沉凝肃杀。
“疤脸”鬼吏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灰烬与血污,一瘸一拐地走到石案旁,半边脸的疤痕因激动和伤痛而扭曲着。
他指着被污秽灰烬覆盖、同样蒙尘的墨玉碎片和录司石几,声音嘶哑中透着劫后余生的亢奋:
“大人!案子!朱七的案子……还没完!人赃并获!这姓刘的不光自己贪!他指使赵老鬼抢了朱七的东西!还要灭口!还要踏平我们司衙!这……这就是铁证啊!请大人断刑!”
“请大人断刑!”
“疤脸”身后的低阶鬼吏挣扎着附和,眼神充满了期待。这是他们亲手接的第一案!
陈二姐也拖着惊恐未定的身体,指着在灰烬中、如丧家之犬的刘显和那几个垂死的鬼吏:
“证堂娘子!他们……他们也是帮凶!刚才……刚才还想把朱七抢走……也……也打了人……请大人做主!”
无数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晚身上。
有期待,有恐惧,有茫然。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缓缓扫过石案前。
朱七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功德簿残片,在“疤脸”的提醒下,眼中燃起火焰,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喊:
“请大人做主!断此獠之刑!”
枯瘦的小鬼,此刻却成了控诉的先锋。
刘显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挣扎着抬起头,怨毒地盯着苏晚:
“断刑?你敢?!!庙祝大人不会放过你!城隍……”
唰!
一支锈迹斑斑、却闪烁着幽冷鬼文的锁魂链精准无比地套在了刘显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冻僵了他剩余的所有嘶吼!
“疤脸”鬼吏咧着半边带血的嘴,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判官大人面前,阶下之囚!安敢咆哮公堂?!”
苏晚没有理会刘显的挣扎与绝望。
她的目光在污秽一片的司衙废墟中缓慢移过:
裂开的石案,蒙尘的“法”字,散落的墨玉碎片,满身血污却眼神炽热的“疤脸”和属吏,惊魂未定却死死护着朱七的柳烟儿……
这一片狼藉,是她的公廨。
这一片污秽,是她的战场。
这一双双绝望后重燃希望的眼睛,是她的“民”。
断刑!
苏晚握笔的手猛地一紧!
裂痕中的黑色符文流淌出沉凝的幽光!
无需惊堂木拍案!
石案上那块记录着朱七案情的墨玉碎片猛地自发震动!
悬浮而起!
苏晚的笔锋对着碎片虚空点落!
笔尖淡金色的守护纹路流淌,幽蓝的怨气核心沉寂,唯有玄黑的冥律符文光芒暴涨!
嗤!
一道凝练如墨的判决符文从笔尖射出,烙印在墨玉碎片之上!
符文流淌,化为一行行冰冷、肃杀、不容置疑的阴文:
“……查被告刘显,身居城隍庙内库掌印判官之位……贪渎神道香火……役使爪牙赵老鬼强劫信众遗落之功德簿碎片……伤魂诬陷……更甚者!挟伪神法印……聚众围冲平权司衙……构陷上官……咆哮公堂……其所行,触犯《阴律·渎神卷》第一、第五、第七则;《阴律·戕魂卷》第三则;《新立平权司反性骚扰条例》第七条!罪证确凿,数罪并罚……罪无可赦……特此判处!”
笔锋重重一点!
哗啦!
墨玉碎片光芒骤亮!
那冰冷的判决符文投射而出!
一道玄奥、粗壮、刻满锁魂符文的黑色锁链虚影猛地从符文射出的墨光中凝聚而出!
如同追魂索命的毒龙!
瞬间缠绕在在地的刘显身上,无视其挣扎与绝望哀嚎,狠狠收紧!
将其全身神道根基与修为蛮横地禁锢、封锁!
刘显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眼中只剩下彻底灰败的死寂!
“押入孽镜台特制玄阴水牢!受九幽寒泉冲刷!择日行神火焚魂之刑,削骨诛魂,永镇无间!”
苏晚的声音带着金属般冰冷的裁决气息,如同法锤落下!
“得令!”
“疤脸”鬼吏脸上疤痕因狂喜而抽搐!
他拖着那条禁锢刘显的黑色锁链,如同拖拽一条死狗,全然不顾那几名垂死的鬼吏和刘显带来的鬼卒,径首走向废墟深处那简陋却透着寒意的临时囚牢!
判决己下!
苏晚握着微微震颤、笔杆裂痕似乎又深一分的判官笔,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废墟。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黯淡的淡金光芒。
指尖轻点石案。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从石案扩散开来!
覆盖在整个平权司区域残存污秽香火灰烬上的神秘力量被引动!
污秽的灰烬仿佛被投入巨大的无形熔炉,腾起灼热的气流!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流动声,那些污秽的、粘稠的灰烬——被摧毁法印、怨火焚烧后的神道污秽余烬、驳杂香火污染的残渣——竟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如同漩涡般汇聚!
废墟内外,所有混乱的声音在裁决落定的瞬间,仿佛都被无形的手攥住喉咙!
一双双眼睛,带着最深的敬畏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那席卷整个平权司废墟的恐怖景象!
灰色的旋风拔地而起!
裹挟着残存污秽的香火、崩碎的怨念、冰冷的余烬,如同一条倒卷向天的浑浊巨蟒!
灰蟒的中心,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暗金色光点疯狂闪烁!
那是被彻底打散、却尚未完全消散的城隍神道法印残余的本源!
污浊、混乱、毁灭……这些足以腐蚀魂魄的力量,此刻被强行拧成一股!
嗡——!
石案上空悬浮的“法”字三色光芒猛地暴涨!
幽蓝冰寒!玄黑沉凝!淡金柔和!
三道光芒如同三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条汇聚了无尽污秽与残存神源力量的灰色巨蟒!
轰隆隆!
沉闷如同天际闷雷在云层中滚过!
污秽与神源在裁决法度的碾压下疯狂地碰撞、消融、湮灭!
能量潮汐如同风暴席卷整个废墟!碎石被卷起又粉碎!残留鬼影惊恐避让!
最终!
当风暴平息,尘埃落定。所有混乱污秽的能量彻底消融。
废墟的正中心,那片最大的、被无形力量清空的空地上。
一块巨大的、通体呈现出诡异暗金色的石碑,无声地矗立了起来。
石碑高达丈余!棱角嶙峋!
如同最粗粝、最野蛮的开凿。
碑体表面没有任何光滑的雕琢,布满了无数烧灼、碎裂、扭曲的痕迹,仿佛在高温与巨力的蹂躏下强行捏合成形!
细看之下,这些痕迹交织成了无数扭曲哀嚎的面孔、断裂的锁链、残破的神符……碑体内部,无数道细若游丝的暗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明灭,散发出一种极度驳杂的气息——有残留神源的沉重威严,有信众怨念的阴毒诅咒,更有一股新生的、冰冷的、如狱如渊的裁决意志!
这块碑,是以污秽神道余烬为泥,以城隍法印残余本源为骨,以裁决法度意志为锤…生生铸就!
石碑最顶端,三个硕大、扭曲、如同用熔融暗金浇铸而成的大字,带着无上的冰冷与沉凝,无声地昭示着它的意义:
平权司。
这块血与火中诞生、融污秽神源为根基的法碑,就这么孤傲地矗立在断垣残壁之间!
碑身散发着冰冷残酷的气息,那些流淌的暗金纹路如同凝固的冤魂神血,无言地诉说着它的诞生是何等惨烈!
它不再是温和的象征,而是代表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焚神碎印的……铁血法度!
苏晚独立血碑之前。
素白的衣袂在碑体散发的微弱寒风中轻拂。
掌中那支裂痕遍布的法笔,笔尖的淡金守护纹路似乎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一分。
幽蓝的瞳孔倒映着血碑狰狞的姿态。
断垣如剑簇,血碑立孤绝。
此间,没有公道,只有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