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奎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威压震慑住了。酒似乎醒了大半,抓住芫溶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回头,对上张常岭那双冰冷的眼睛时,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但依旧强撑着:“张……张常岭?你……你干什么?少管闲事!”
张常岭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芫溶一眼,仿佛眼前这场闹剧的中心,那个吓得浑身发抖、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根本不存在。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刘大奎脸上。他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
那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却骤然倍增。刘大奎被他逼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撞上焦家棚子的油毡壁。王三儿和李小毛更是吓得连退好几步,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张常岭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冰冷重量,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刘大奎。”
他叫了他的全名,没有任何称呼。
“你爹是刘主任。”
这句话是陈述,不带任何情绪。
“但这里是家属区。”
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锥子,刺进刘大奎闪烁不定的眼睛里。
“不是你家车间。”
再向前半步,距离近得刘大奎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机油味和汗味。
“再让我看见你,”张常岭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掉在地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碰她一下。”
他的下巴朝芫溶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刘大奎脸上。
“你试试。”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而是一种平静的、基于绝对实力和意志的宣告。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是无声的、却足以溺毙人的漩涡。
刘大奎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看着张常岭那双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那身沾满油污、却依旧挺拔如松的工装,看着他肩头那枚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仿佛闪着冷光的“先进生产者”徽章,再看看自己那只刚才还嚣张地抓着芫溶、此刻却有些发软的手……一股冰冷的惧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面子的话,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毫不怀疑张常岭话里的分量。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工,在厂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技术过硬,力气更是大得吓人,连那些老师傅都服气。
他爹的官威,在这双冰冷的眼睛面前,似乎瞬间失去了作用。
“滚。”张常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冰冷,干脆,像一把锋利的冰锥。
这个字仿佛解除了刘大奎身上的定身咒。
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后退,踉跄着撞到了身后的王三儿。他再也不敢看张常岭一眼,更不敢看芫溶,像被恶鬼追赶一样,低着头,拉着同样吓傻的两个跟班,狼狈不堪地、飞快地消失在棚区杂乱的通道尽头。
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与刚才的嚣张跋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世界仿佛在刘大奎三人消失的瞬间,重新恢复了流动。风声,远处的嘈杂声,重新涌入耳膜。但芫溶却依旧僵在原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油毡棚壁,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她脸上泪痕未干,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手腕上被刘大奎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看向那个依旧背对着她、如同一座沉默堡垒般矗立的高大身影。阳光勾勒出他深蓝色工装上肩臂处结实有力的线条,还有那枚小小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耀眼的金属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