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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卫国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他没有理会刘大奎那毫无诚意的道歉，目光重新回到刘主任脸上，语气依旧沉稳：“刘主任，孩子犯错，大人管教。我信刘主任会管好自己儿子。今天这事儿，看在刘主任面子上，到此为止。”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一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但若有下次……我焦卫国只这一个女儿！……”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言里的分量，比任何狠话都重。他深深看了刘主任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刘主任心头莫名一凛。
“卫国同志放心！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刘主任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回去替我向芫溶侄女道个歉，孩子受惊了！改天，改天我让这混账东西登门道歉！”
焦卫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姿态。他不再看刘家任何人，转身，撩开布帘，大步走了出去。背影挺首，步伐沉稳，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与权势的微妙对峙，而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首到焦卫国的身影消失在棚区杂乱的通道里，刘家棚子里的压抑气氛才稍稍缓解。刘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愤怒的咕哝声。刘大奎的母亲则开始低声抱怨、咒骂着什么。
刘大奎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脸上火辣辣的，既有被父亲责骂的羞耻，更有在焦卫国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被彻底剥去虚张声势外壳后的狼狈和恐惧。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人，即使沉默，即使没有他爹那样的“官威”，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焦卫国回到自家棚子时，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棚子里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王淑芬正坐在小马扎上，守着芫溶。芫溶手腕上涂了药油，红肿消下去一些，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靠在母亲身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看到丈夫回来，王淑芬立刻站起身，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担忧：“卫国，怎么样？刘主任他……”
焦卫国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他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了抚芫溶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温柔。“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爸跟刘主任说清楚了。他不敢再欺负你。”他没有描述过程，也没有渲染自己的“壮举”，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给了女儿一个最坚实的承诺。
芫溶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被油污和灯光映照得有些模糊、却写满了守护的脸庞，鼻子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涌出的迹象。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嗯……爸……”
王淑芬看着丈夫和女儿，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对丈夫的依赖和信任。她知道，这个男人，用他沉默却坚实的方式，为女儿，为这个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足以抵御风雨的壁垒。
“吃饭吧。”焦卫国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日常的平淡，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走到角落的小炉子旁，看了看锅里温着的简单饭菜。
就在这时，隔壁张家棚子里，清晰地传来李秀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声音透过油毡，带着一种刻意的响亮：“常岭！去把门口那堆柴火劈了！堆那儿碍事！劈细点！听见没？”紧接着，是张常岭低沉短促的回应：“嗯。”
随即，隔壁棚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然后是“哚！哚！哚！”——斧头劈开木柴的、干脆利落又充满力量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节奏分明，穿透了薄薄的棚壁，清晰地传入焦家三口人的耳中。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污秽和障碍的凛然之气，在寂静下来的家属区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安。
芫溶靠在母亲身边，听着那一声声沉稳的劈柴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隔开两家的油毡棚壁。手腕上的药油散发着清凉微辣的气息，父亲沉稳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隔壁那富有节奏的劈柴声持续不断……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双重力量严密守护着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地、彻底地将她包裹。
她悄悄握紧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本《海燕》书脊的触感。书里那只在暴风雨中高傲飞翔的海燕，仿佛穿越了文字，带着无畏的勇气，撞进了她依旧悸动的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