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李秀兰那带着急切和探究的声音，猛地刹住了！像是被人用粗糙的麻袋狠狠堵住了喉咙，又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坚硬的墙。那未尽的半句话——“那你说，你心里是不是也惦记着……”——就这样硬生生地卡在喉咙深处，被一种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彻底吞噬。
棚子里，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似乎都凝滞了，不再流动，只在墙壁上投下几个模糊、僵硬的影子。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带着一种呛人的尘埃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了长久积压的煤灰、潮湿泥地、以及此刻汹涌而出的、难以言说的情绪颗粒的味道。
芫溶压抑的、细碎如幼兽呜咽般的哭声，也在这片死寂中戛然而止。她像被一根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穿了身体，整个人僵首地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李婶儿那被强行截断的半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带着倒刺的冰凌，在她耳膜深处轰然炸裂！那无声的冲击波震荡着她的神经，让她头晕目眩。
惦记着什么？
惦记着谁？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像禁忌的深渊，让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碰！
隔壁，那令人心慌的死寂持续了漫长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芫溶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冲撞的轰鸣声，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无法控制的颤抖而细微磕碰的声响。棚壁薄得像一层纸，此刻却沉重如铅板，死死压在她的胸口。
终于，一个声音穿透了这凝固的空气。
是张常岭。
那声音比他方才冷硬拒绝刘主任时更加低沉，仿佛是从地底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和沙哑。那沙哑里，浸透了一种被强行压缩到极限的沉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
那抗拒感，甚至透过棚壁，沉沉地压在了芫溶的心上。
“妈。”
仅仅一个字，短促得如同叹息。它堵住了李秀兰所有未出口的质问和猜测，也彻底截断了任何温情脉脉的可能。这不是呼唤，更像是一道用尽最后力气筑起的、拒绝沟通的堤坝。
“我的事，您就先别管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的火焰，也没有试图解释的急迫。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深深倦怠的决绝。那决绝像寒冬腊月里冻得坚硬的钢铁，冰冷、生硬，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应对这场“盘问”的气力，砸在地上，沉闷而干脆。
“我忙了一天，挺累的了。”
脚步声响起，沉重而缓慢，走向棚子深处。然后，是行军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躺下了。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有李秀兰压抑的、带着委屈和不解的啜泣声，在昏黄的灯光下，低低地回旋。
芫溶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隔壁那沉重的脚步声，那行军床的吱呀声，那简短却力透千钧的“我累了”三个字，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打在她混乱不堪的心上。
刘主任冰冷的迁怒目光，李婶儿未尽的猜疑话语，张常岭那带着沉重倦意的拒绝和回避……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缠绕。成长带来的烦恼，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沉重地压在她的肩头。
而那个沉默青年心底深埋的、如同火山般压抑的惊雷，也隔着薄薄的棚壁，在她少女初萌的情愫世界里，投下了漫长而深远的回响。
她知道，有些东西，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