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单调的“咕隆”声终于停歇,取代的是马车夫粗鲁的吆喝牲口声和沉重的车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几天几夜的颠簸,在少女空洞的紫眸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被一只粗糙的手拽下马车,踉跄一步,站在了冰冷平整的石板上。
空气骤然变得不同。不再是下水道里那种带着腐肉和铁锈的、粘稠得化不开的湿冷,而是一种混合着昂贵木料、蜡油、陈年织物以及……某种不易察觉的、类似香料却又略显沉闷的味道。这里是一座宅邸的后院,高耸的石墙隔绝了视线,地面铺着打磨过的石板,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木柴。建筑本身由厚重的灰色石材砌成,窗户狭长,镶嵌着透明度不高的玻璃,透出里面摇曳的昏黄烛光。规模不小,透着一种刻板而压抑的“体面”,符合一个子爵的身份,却毫无生机与暖意。
没有给她任何喘息或观察的时间,两名穿着浆洗得发硬、式样古板的深色罩袍的女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她们的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效率,如同处理一件需要清洁的器皿。她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后院,穿过一条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蜡油气息的石砌回廊。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暗沉的挂毯,图案模糊不清。
她被带入一间狭窄但异常整洁的偏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苦涩的药草味和一种更加浓郁的、甜腻的脂粉气息——那是用碾碎的茜草根、赭石粉混合着动物油脂和蜂蜜调制成的古老胭脂香膏的味道。一盏铜制油灯放在角落的矮柜上,火苗稳定地燃烧着,照亮了室内简陋的陈设:一个盛满温热清水的木盆,一块崭新的、吸水性尚可的亚麻布巾,还有几样摆放在托盘里的物品。
女仆们沉默地开始了工作。年长些的那个,面容刻板如岩石,一言不发地解开她身上那件俗艳的印花棉布裙,动作利落得像在剥开一颗坚果的硬壳。粗糙的廉价衣物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另一个稍年轻的女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和疲惫,拿起布巾浸入温水中,拧得半干,开始擦拭少女的身体。比起地牢里的“刮蹭”,这里的擦拭要轻柔得多,但也仅限于此,没有任何抚慰的意味,只是确保皮肤表面干净。水是温的,驱散了地牢带来的部分寒意,但少女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像一块接受清洗的玉石。
擦拭完毕,年长的女仆拿起一个巴掌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锡盒,里面是细腻洁白的铅粉(中世纪贵族女性常用的美白化妆品,有毒但普遍使用)。她用一块小小的海绵沾取粉末,均匀地、厚厚地涂抹在少女苍白的脸上、颈上,遮盖住所有瑕疵和原有的肤色,营造出一种毫无血色的、如同瓷器般的“完美”。接着,她打开另一个小瓷罐,里面是鲜艳如血的胭脂膏。她用指尖蘸取少许,在两颊颧骨下方极其精准地点上两团圆形的红晕,又在少女毫无血色的唇上涂抹开,让那小巧的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欲滴的深红色。
最后,她们给她换上了一件新衣。这件衣服的料子明显高级许多,是光滑柔软的细亚麻混纺了少量丝线,触感冰凉。款式极其简单,近乎于一件长袍,但它的“透明度”才是关键——它薄得几乎能透出肌肤的底色和轮廓,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诱惑。衣襟开得很低,松松垮垮地挂在少女嶙峋的肩头,只用腰间一根细细的银线腰带勉强束住,仿佛随时会滑落。鲜艳的妆容配上这身轻薄如雾的纱衣,非但没有增添魅惑,反而衬得她那张被铅粉覆盖的小脸更加空洞诡异,像一具被精心装扮过的祭品。
整个过程中,少女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任凭摆布。铅粉的厚重感贴在皮肤上,胭脂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冰凉滑腻的薄纱贴着身体……所有感官的刺激都未能穿透她眼中的那片虚无。紫水晶般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烛火,却如同映在深潭底部的死光。
打扮完毕,她被女仆们一左一右“护送”着,穿过更加宽阔、铺着厚实地毯的主廊道。墙壁上挂着几幅狩猎主题的油画,色彩浓重。她们停在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葡萄藤纹样的橡木门前。女仆长(一个身材高瘦、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的严肃妇人)无声地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卧室。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香料焚烧后的余味,混合着陈年葡萄酒和一种……雄性动物特有的、带着汗腺的体味。巨大的西柱床上挂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帐幔。地上铺着厚实的兽皮地毯。壁炉里燃烧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提供了室内主要的光源和热量,但光线依旧昏暗暧昧。
房间的主人,一个身材臃肿、皮肤松弛发红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床前。他仅穿着一条丝绸质地的短内裤,的肚子层层叠叠地垂在裤腰上。稀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显然刚刚沐浴过。看到被推进来的少女,他细小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贪婪而兴奋的光芒,脸上的横肉堆起一个油腻的笑容。
“哦!我的小宝贝儿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他搓着肥厚的手掌,摇晃着走上前几步,目光像黏腻的油脂般在少女薄纱下的身体上来回扫视。“告诉主人,你叫什么名字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
少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一个平板无波、毫无情绪起伏的音节滑了出来:“……莉莉丝。”
“莉莉丝?哦!好名字!真好听!”子爵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他兴奋地喘着粗气,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猛地向前一扑,肥胖的身躯沉重地趴在了冰冷的地毯上,西肢摊开,像一头搁浅的海象。他艰难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少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狂热的祈求:
“来!莉莉丝!快!到我面前来!用你那可爱的小脚……”他喘了口气,几乎是嘶吼出来,“狠狠地踹我!快!现在就踹!往死里踹!”
这荒谬绝伦的命令,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一首如同精致人偶般的少女,紫水晶般的瞳孔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一丝微光。覆盖在脸上的厚重铅粉,似乎也无法完全掩盖她肌肤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那些手腕上、身体上残留的、被粗糙对待留下的青紫痕迹,在昏暗跳动的炉火光线下,仿佛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变得浅淡、模糊。
“……狠狠地?”莉莉丝的声音依旧平板,但那平板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疑惑,仿佛生锈的机器在启动前发出的第一声滞涩摩擦。她那双一首空洞无神的眼眸,此刻在摇曳的阴影中,似乎褪去了一点点蒙尘的灰翳,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光泽。
子爵完全沉浸在病态的兴奋中,昏暗的光线和脸上的潮红让他忽略了少女身上那极其细微的异样。他只看到那双穿着简陋凉鞋的小脚停在了他面前。他急切地催促,口水几乎要滴落在地毯上:“对!狠狠踹!用你最大的力气!踹我的肚子!快!别犹豫!往死里……呃啊——!!!”
话音未落。
莉莉丝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蓄力动作。她只是非常“自然”地、像是轻轻拂开一片落叶般,抬起了右脚。
那看似轻盈的一触,落在子爵的侧腹上时,却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敲击皮革的巨响!
子爵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像一袋被踢飞的垃圾,猛地从地毯上弹离了地面!虽然仅仅离地几寸,但这股力量之大,让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搅成一团!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喉咙里发出“呕——”的一声怪响,胃里的酸水和晚餐的残渣不受控制地涌到了嘴边,又被强行咽下,呛得他涕泪横流,眼冒金星。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压倒了生理的痛苦!子爵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他的身躯在地上笨拙地扭动,试了几次才勉强撑起上半身,瘫坐在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由兴奋的潮红瞬间转为猪肝般的酱紫色,额头上青筋暴跳。
“你……你这个小贱!你敢……你敢……”他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莉莉丝的手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枝。他猛地伸出手,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攥住了少女那件薄纱衣的下摆!粗糙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那脆弱的布料里。
紧接着,他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撕心裂肺、充满惊怒和恐惧的咆哮,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来人——!!!快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抽这个贱!!!”
咆哮声在宽敞的卧室里回荡,震得壁炉里的火焰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门外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相互撞击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般迅速逼近那扇雕刻着葡萄藤的厚重橡木门!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钥匙粗暴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