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山风浩荡，裹挟着花果山特有的花果灵香，吹得黛玉宽大的鲛绡衣袖猎猎作响，墨色的发丝拂过她微烫的脸颊。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在苍翠的山谷间缭绕聚散，无数灵猴的欢鸣与瀑布的轰鸣交织成这片天地最原始的乐章。她站在悬崖边缘，身侧是如同山岳般矗立的金色身影，阳光落在他张扬的金发上，跳跃着炽烈的光。
“瞧见没？这就是俺老孙的花果山！三界第一等的洞天福地！” 那清亮而充满豪情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自傲，撞入黛玉耳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带着磅礴的生机涌入肺腑，涤荡着连日来积郁在魂魄深处的阴霾与惊惶。墨玉般的眸子映着下方无垠的锦绣画卷：层峦叠翠，奇峰竞秀，飞瀑如银龙垂落深潭，溅起漫天虹霓。漫山遍野的奇花异果，色彩斑斓得几乎灼伤眼睛，浓郁的生命灵气氤氲蒸腾，几乎凝成实质的雾霭。无数毛茸茸的身影在枝头藤蔓间跳跃穿梭，追逐嬉闹，无忧无虑的“唧唧”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片土地，野蛮生长，生机勃勃得近乎蛮横。它没有大观园雕梁画栋的精致，没有亭台楼阁的曲折幽深，更没有那些萦绕不散的、令人窒息的规矩与算计。它是如此的……自由！如同身边这个人，挣脱了天地的枷锁，傲然独立于规则之外。
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感，伴随着隐隐的刺痛，在她心底蔓延开来。眼前这壮丽得惊心动魄的野性桃源，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过往的天地是何等的狭隘、压抑，如同精心编织的金丝鸟笼。那些葬花的悲戚，那些寄人篱下的敏感，那些焚稿的绝望……在这片浩荡的山风与恣意的生机面前，忽然变得遥远而渺小，如同琉璃盏中精心培育的、一触即碎的露珠。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隔着柔软的鲛绡，仿佛还能感受到不久前那烙铁般的滚烫触感——他含住她手指时，那温软的濡湿，那喉结滚动的吞咽……心尖猛地一颤，一股陌生的热流再次涌上面颊，几乎要灼烧起来。她慌忙垂下眼帘，将翻涌的思绪死死压下。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喧闹、带着无比兴奋的“唧唧喳喳”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只见下方密林树冠剧烈摇晃，无数道敏捷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平台射来！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它们显然早就注意到了洞府外平台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成群结队地蜂拥而至！
小的如同巴掌大，毛茸茸一团，大的则壮硕如小牛犊，獠牙隐现。毛色各异，金黄的、火红的、银灰的、漆黑的……如同泼洒开的颜料盘。它们攀着藤蔓，踩着树梢，甚至首接从高高的树冠上飞扑而下，动作矫健得不可思议，带着花果山特有的野性与不羁。
“大圣爷爷！”
“大王！大王出来啦！”
“唧唧！快看！是大王带回来的仙女！”
“仙女姐姐好漂亮！像月亮上的嫦娥！”
“她穿的衣裳会发光！”
七嘴八舌、稚嫩又兴奋的呼喊声混杂着纯粹的“唧唧”声，瞬间将两人包围！无数双亮晶晶、充满纯粹好奇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聚焦在黛玉身上。胆子大的小猴子己经试探着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想去触碰她垂落的银色衣袂；更有几只调皮的红毛小猴，干脆倒吊在头顶垂下的藤蔓上，凑近了盯着黛玉的脸瞧，嘴里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围观”，让黛玉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了一堵坚实温热的“墙”——是孙悟空不知何时己悄然挪到了她身后半步，将她半护在身形投下的阴影里。
“都滚远点！”孙悟空眉头一拧，金眸扫视着瞬间安静下来的猴群，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和威严，“挤挤攘攘的像什么样子！没规矩！” 他随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如同无形的墙壁，将最前面几只几乎要扑到黛玉脚边的小猴子轻轻推开。
猴群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抓耳挠腮，眼巴巴地看着黛玉，又看看孙悟空，既不敢放肆靠近，又舍不得离开，模样既委屈又可怜。
黛玉看着这群天真无邪、眼神纯净得如同山泉的小生灵，再想起它们之前送来的灵果、清泉和野花，心头那点因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和方才的窘迫，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她看着那只被孙悟空推开、正委屈地抱着自己红尾巴的小猴子，它乌溜溜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黛玉清冷的唇角漾开浅浅的涟漪。她微微俯身，对着那只委屈的红毛小猴，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掌心向上，带着无声的邀请。
那小猴先是一愣，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唧！” 它欢叫一声，试探性地伸出小爪子，飞快地在黛玉温凉的指尖碰了一下，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去，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整个毛茸茸的小身体都凑了过来，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黛玉的手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这举动如同点燃了引线！
“我也要！”
“仙女姐姐摸我！”
“看我看我！”
猴群瞬间炸开了锅！方才的畏惧被抛到九霄云外，无数毛茸茸的小脑袋争先恐后地往黛玉身边挤，伸出小爪子，或者干脆把圆滚滚的小身子往她脚边蹭，唧唧喳喳的叫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它们似乎本能地感受到这位看似脆弱清冷的“仙女姐姐”身上那份纯净温和的气息。
黛玉被这汹涌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却也忍不住被它们的纯真所感染。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一只小猴子光滑的皮毛，又轻轻点了点另一只凑上来的湿润鼻尖。那柔软温暖的触感，那毫无保留的信赖，像一股暖流，悄然熨帖着她曾经冰封的心湖。墨玉般的眸子里，冰雪消融，漾开真切的、带着温度的柔和笑意。这笑容，比阳光更明媚，瞬间点亮了她清冷的面容。
孙悟空环抱着手臂，站在黛玉身后半步之遥，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她被毛茸茸的猴群环绕，看着她清冷的脸上绽放出真心的、如同初春融雪般干净的笑容，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些小猴子的头顶。阳光穿过水雾，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银色的鲛绡衣流淌着柔光，墨发被山风拂起几缕，贴在白皙的颈侧。
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宁静而满足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包裹了他那颗习惯了战斗与喧嚣的心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根曾经只为他一人跳动、冰冷坚硬的金箍棒深处，似乎被某种极其柔韧、极其温暖的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牢固地缠绕上了一缕。那感觉并不讨厌，反而……让他体内因连番战斗和耗费本源而隐隐作痛的地方，都奇异地舒缓了许多。
他紧绷的嘴角，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耳根处那圈金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然而，就在这花果山巅阳光最盛、生机最浓、温情最暖的时刻——
九天之上，那层叠翻涌、被霞光渲染得瑰丽无比的云海深处。
两双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眼睛，正透过无尽的空间阻隔，如同无形的利刃，精准地投射在花果山水帘洞外这处小小的平台之上。
那是两尊高大而模糊的云中虚影。一位额生竖目，神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九幽；一位耳垂过肩，微微颤动，似能聆听三界十方之音。正是天庭耳目——千里眼与顺风耳！
“禀帝君，”千里眼那竖目开阖，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地穿透云层，回荡在某个金碧辉煌的殿宇深处，“那妖猴确己归山，气息不稳，似有本源之伤。”
顺风耳的巨耳微微翕动，接道：“其身旁确有一异界女子，气息古怪，非仙非妖，纯净中蕴藏极深悲情，疑为‘情魄’异种。妖猴对其……守护异常，举止亲密逾常。花果山群猴亦与之亲近。”
短暂的沉默。
一个威严宏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与算计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两位神将识海中轰然炸响：
“本源有伤？情魄异种？呵……好一个齐天大圣！取经功德，封佛尊位，竟还如此不知收敛，私藏异数，行此悖逆僭越之举！”
那声音顿了顿，寒意更甚：
“继续盯着。探清那女子根脚，详查其与妖猴牵扯几何。此等变数，绝不可留于妖猴之手……更不可，乱我天庭纲常！”
冰冷的谕旨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下方那片阳光普照、生机盎然的乐土。九天之上的目光，如同悬顶之剑，悄然投下第一缕森然的阴影。花果山短暂的桃源幻梦，在无人察觉的云端，己被冰冷的算计悄然撕开了一道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