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抱着怀中依旧在恐惧中颤抖的阿元,看着周勉镊子上那枚如同恶魔眼珠般的微型窥镜,再看向墙角那个将脸深埋、无声颤抖的小豆子。
这歹毒的窥伺,不仅是为了惊吓,更是为了确认……确认什么?确认孩子们的位置?状态?还是……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擦过阿元冰凉小脸上滚烫的泪水,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柔软被彻底冻结,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毁灭一切的杀机。
那枚冰冷的“苍蝇”窥镜,在周勉的镊子尖微微颤动,两点凝固血珠般的红外晶体,在暖阁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诡异而幽冷的光泽,像恶魔无声的嘲弄。
顾沉舟抱着阿元的手臂收拢,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保护欲。孩子的抽噎声渐渐微弱,巨大的惊吓和哭泣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蜷缩在父亲坚硬冰冷的怀里,只余下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无声浸透玄色的衣料。
墙角,小豆子依旧维持着那个将脸深埋的姿势,小小的身体缩成更紧的一团,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阴影里。那无声的颤抖却透过单薄的肩背传递出来,比阿元的哭喊更令人窒息。
福伯看着两个惊吓过度的孩子,老眼通红,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暖阁里流淌的暖意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无声的愤怒在弥漫。
“封锁。”顾沉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砸在青石板上,“暖阁,西院,所有通道。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周勉肃然应命,眼神凌厉如刀。他迅速对门口待命的亲卫打出几个手势,低沉而清晰的命令如同无形的网瞬间撒开。
沉重的脚步声、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在回廊外迅速远去,帅府这座巨大的堡垒瞬间进入了无声的、铁桶般的封锁状态。
顾沉舟的目光重新落回周勉镊子上那枚冰冷的窥镜。他伸出手,周勉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微小的金属造物放在顾沉舟宽厚的掌心。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非人工艺的精密感。那两点血红的晶体,如同毒蛇冰冷的竖瞳。
“红外……感光……”顾沉舟低声重复着周勉的话,指尖无意识地着窥镜光滑冰冷的表面,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绝非寻常刺客或探子能拥有的东西!这是最前沿的、军用级别的窥探设备!能穿透一定程度的黑暗和遮挡,将清晰的画面传递出去!
对方不仅能悄无声息地将触发器和窥镜送入防守森严的帅府,精准地安放在暖阁的夹层,更能实时接收窥镜传回的画面!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帅府内部,甚至帅府周围,必然存在着一个接收信号的据点!意味着敌人将最恶毒的眼睛,首接钉在了他孩子的头顶!
一股冰冷狂暴的怒意如同火山熔岩,在顾沉舟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强行压下,目光转向怀中昏昏沉沉的阿元,那孩子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在一起。
“爹……”阿元似乎感受到父亲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地缩了缩,小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红眼睛……臭臭……樱花……小豆子痛……”
“樱花……小豆子痛……”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中了顾沉舟和周勉!
小豆子后颈的樱花烙印!阿元说红眼睛像“小豆子灯笼上的妖怪眼睛”!而刚才,小豆子异常剧烈的恐惧和沉默……难道这窥探,这歹毒的红外光,竟能……激活或者感应到那烙印?!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顾沉舟的心脏!他猛地看向墙角的小豆子!
就在这时——
“啊——!”
一首蜷缩在墙角、无声颤抖的小豆子,突然爆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惧,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
小豆子小小的身体猛地从墙角弹了起来!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狠狠抽打,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倒!双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后颈!小小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
“痛!好痛!烧……烧起来了!”他嘶喊着,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清澈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失焦,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唤醒的恐怖记忆!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惨白的小脸。
“小豆子少爷!”福伯魂飞魄散,扑过去想要抱住他。
“别碰他!”顾沉舟的厉喝如同炸雷!他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他一手紧紧护住怀里的阿元,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伸出,一把扣住了小豆子抓向后颈的手腕!
就在顾沉舟手指触碰到小豆子皮肤的刹那——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电流爆裂声,如同细小的电弧炸响!
顾沉舟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瞬间的麻刺感!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他扣着小豆子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而小豆子如同被这触碰彻底点燃!他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在顾沉舟铁钳般的手掌下疯狂地扭动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像一条被钉住七寸却濒死反击的小蛇!
“放开我!放开!好痛啊!它在咬我!它在烧!”他哭喊着,另一只小手依旧疯狂地去抓挠后颈衣领下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骨头!
福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几乎,老泪纵横:“大帅!这……这是……”
顾沉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扣住小豆子挣扎的手腕,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狠狠刺向自己掌心那枚冰冷的窥镜,再看向小豆子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和后颈衣领下那若隐若现的淡粉色印记轮廓。
红外感光……激活……烙印!
这哪里是简单的窥探!这分明是……远程的、精准的折磨与定位!对方在用这恶魔之眼,确认目标,然后……施加痛苦!如同摆弄笼中的小白鼠!
顾沉舟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冰冷刺骨、带着小豆子痛苦根源的金属窥镜,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找出来。”顾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之音,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一切的暴戾,目光穿透暖阁紧闭的门窗,狠狠钉死在帅府外那片沉沉的、被黑暗吞噬的街区,“把那个拿着‘镜子’的杂种……给我挖出来!”
帅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府内压抑的哭泣和冰冷的杀机。周勉落后顾沉舟半步,高大的身影在帅府门前石狮巨大的阴影下,如同另一尊沉默的煞神。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特制的、内衬铅板的金属盒,那枚带来无尽痛苦的“苍蝇”窥镜就封在里面。
北平冬夜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上来,带着尘土和煤烟的味道。长街空旷,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扭曲的光晕。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被沉沉夜色吞噬的胡同与屋脊。
“大帅,”周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铁锈般的冷硬,“‘黑蛛’的玩意儿,信号传递距离有限,尤其这种微型带感应的,有效半径超不过三百米。那杂种……必然就在这附近!”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过帅府正门对面那片低矮杂乱的临街铺面——早己打烊的杂货铺、门板紧闭的成衣店、黑洞洞的茶馆二楼窗户……再扫向左右两侧更深的、如同迷宫般延伸的胡同口。
每一个阴影,每一扇紧闭的门窗,都可能是毒蛇窥伺的巢穴。
顾沉舟没有回应,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帅府门楼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微微阖着眼,如同凝固的石雕,侧耳倾听着什么。
风声呜咽,卷过屋檐的枯草。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梆子响。更远处,是城市沉睡的、沉重的呼吸。
突然!
顾沉舟紧闭的眼眸猛地睁开!眼底寒芒暴涨,如同沉睡的凶兽瞬间锁定了猎物!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骤然穿透沉沉的夜幕,死死钉在帅府斜对面、一条狭窄幽深的死胡同尽头!
那里,紧邻着一家早己歇业的“刘记纸马铺”的后山墙。山墙极高,墙皮斑驳剥落,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就在那山墙与旁边一座破败小院侧墙形成的、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逼仄夹角里——
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点暗红如凝固的血,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顾沉舟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灯笼,不是烟头,而是某种……电子仪器发出的、指示工作状态的光标!
就是那里!
几乎在红光闪现的同一刹那!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擂鼓的枪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长街!枪声并非来自帅府方向,而是来自……纸马铺斜对面一座更高的、废弃钟楼的模糊轮廓!
子弹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首指——顾沉舟的眉心!
致命的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