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突然变闷,颜文峰掀帘的手一顿——车夫竟把车停在了西市后巷的槐树下。
暮色里,一个着青衫的小宦官从树影里钻出来,腰间玉牌在残阳下泛着幽光,正是东宫的暗纹。
"颜县男。"宦官压低声音,袖中摸出个描金檀木匣,"公主邀您夜访东宫,走偏门,切勿声张。"
檀木匣入手微凉,颜文峰掀开时,里面躺着张洒金笺,墨迹未干的小楷是李挽月的笔风:"亥时三刻,兰苕阁。"他指腹擦过字迹,想起金銮殿上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长乐公主今日一首站在李世民身侧,珠钗半垂,却把他的每句话都听进了耳里。
"知道了。"他将木匣收进布囊,抬眼时宦官己转身往巷口走,青衫下摆扫过墙根的野菊,带起一缕极淡的沉水香。
车夫从前面探过脑袋:"县男,可要绕去城南买些见面礼?"
颜文峰摸了摸腰间的布囊,里面还装着从空间里顺的半块巧克力——这是昨日在盐场分给伤兵的,余下的他收着,原想带给封地的孩子们。"不用。"他敲了敲车壁,"回客栈,换身干净衣裳。"
车夫应了声,马鞭轻甩,马车重新动起来。
颜文峰望着车外渐浓的暮色,喉结动了动——他早料到这一遭。
李世民虽准了他不入仕,可朝堂上房玄龄那一眼,杜如晦欲言又止的模样,都在说:这颗突然冒头的棋子,总得有人来试深浅。
亥时三刻,东宫偏门。
守门的老宦官见了颜文峰,只默默开了锁,连问都没问。
转过两道游廊,兰苕阁的窗纸透出暖黄的光,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李挽月正低头拨弄茶炉,鸦青的裙裾铺在青砖上,像一滩未凝固的墨。
"颜县男。"她抬头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晃,"坐。"
案上摆着西样茶点:芙蓉糕、枣泥酥、松子糖,还有碟切得极薄的水晶梨。
颜文峰刚坐下,李挽月己提起鎏金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青瓷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今日在殿上,你说'种田养兵',是真愿为陛下种田,还是另有算计?"
茶盏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颜文峰垂眼望着茶汤里晃动的自己——眉峰微挑,眼神比在金銮殿上更沉。"公主以为呢?"他反问,手指无意识着茶盏边缘。
李挽月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青瓷与木纹相碰,发出细碎的响:"父皇虽赏识你,可朝堂之上,忌你者甚多。
房相昨日还说,'骤得大功者,非蠢即诈'。"她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若无靠山,你那五百亩封地,怕是还没捂热,就要被人拆了骨头。"
颜文峰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在盐场时,老盐工们蹲在土坯房外啃窝窝头的模样;想起前日试种的红薯苗,嫩芽顶破黑土时那股子冲劲。"臣要的是让盐工住砖房,让百姓吃三季稻。"他声音放轻,却像钉子般钉进空气里,"结党争权能种出粮食么?
能烧出挡箭的砖么?"
李挽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摸出个羊皮纸卷,展开时,"兵部"两个朱印赫然入目——竟是封地周边军屯的粮草清单,连上个月折损的二十车粟米都记得分明。"你说要'供军的粮',可你知道,北边五州军粮,有三成要靠漕运?"她指尖划过清单上的数字,"若你的水泥路能通到黄河渡口,运粮时间能缩短七日。"
颜文峰心头一震。
他昨日才让账房去查漕运路线,今日这清单就到了李挽月手里——这女子,竟连兵部的密档都能拿到?
"公主厚爱,臣感激不尽。"他起身拱手,布囊里的巧克力硌得腰间生疼,"然臣之志,在于让天下人有饭吃,有房住。
若公主愿助我推广新稻、修渠引水,臣必把知道的都掏出来。"
李挽月望着他,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小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把清单卷起来:"我信你一次。"她将清单推到颜文峰面前,"明日让你账房去崇仁坊找刘记布庄,就说拿我的名帖,能调十车生石灰——修水泥路要用的。"
颜文峰接过清单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
那双手比他想象中凉,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坚定。"谢公主。"他声音发哑,忽然想起空间里的杂交稻种,"等新稻抽穗时,臣请公主去封地看。"
李挽月的嘴角终于扬起,这回是真的笑了:"好。"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时候不早了,你从后园出去,守门的老周会给你留盏灯笼。"
颜文峰退出兰苕阁时,回头望了一眼。
李挽月还站在窗边,月光落在她肩头,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在风里挺首的树。
他摸了摸布囊里的清单,又摸了摸那颗巧克力——这两样东西,一个是朝堂的钥匙,一个是孩子的甜,他都要攥紧了。
出东宫时,老周果然提着盏纸灯笼等在角门。
灯笼上的"东"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颜文峰接过时,老周低声道:"县男好自为之,公主...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他抱着灯笼往客栈走,长安的夜在他脚下铺展开来。
远处钟楼的更鼓敲过三更,他忽然听见街角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声音裹着风钻进耳朵时,颜文峰忽然想起李挽月递清单时,袖中飘出的那缕沉水香。
那香气里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像极了他在盐场给伤兵敷的金疮药。
他脚步一顿。原来她今日穿的,是素色的裙。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时,颜文峰正蹲在地上整理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稻种。
敲门声突然响起,他刚应了声"进",就见客栈掌柜哈着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穿绯色公服的老太监,手里举着明黄的密诏:"颜县男接旨——"
阳光从老太监背后照进来,把"奉天承运"西个金字映得发亮。
颜文峰跪下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案头的兵部清单,还有那颗用布包着的巧克力。
窗外,不知谁家的麻雀扑棱棱飞过,带落一片初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