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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冰冷,绝对的死寂。
林小蘑的意识仿佛沉入了无光的深海之底,感知不到身体,感知不到痛苦,甚至感知不到“存在”本身。只有一片虚无的、吞噬一切的寒冷。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并非温暖,而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白色光芒,如同初雪覆盖的无垠荒原。她的意识,或者说她残存的、被极寒与死亡剥离出来的一点“自我”,被这片白光轻柔地包裹、托起。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她像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感官的幽灵,悬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冰冷依旧,却不再是冻结血肉的蚀骨之寒,而是一种……旁观者的、近乎永恒的寂寥。
就在这时,白色的“画布”上,开始晕染开色彩,如同水滴滴入平静的湖面,漾开涟漪,也映出了景象。
她“看”到了。
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孩子,蜷缩在一条肮脏狭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巷道尽头。鹅毛大雪无声飘落,覆盖了他单薄的身体,也掩盖了巷角冻毙的几具僵硬尸体。孩子抱紧自己,牙齿咯咯作响,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脏污的小脸上,透出一种狼崽般的凶狠与……令人心悸的麻木。他死死盯着巷口,那里,几个稍大些的流浪儿正为了半块发霉的硬饼,如同野兽般撕打。最终,一个相对强壮的抢到了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挑衅地看向巷子深处那个蜷缩的孩子。孩子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雪地里弹起,像一颗冰冷的炮弹冲了过去!没有言语,只有牙齿、指甲、冻得发紫的拳头,为了那一点点维系生命的热量,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搏杀。雪地被染红,孩子的脸上也添了新的血痕,但他最终死死咬住了那块沾血的饼,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
画面流转。
依然是那个孩子,只是身形拔高了些,脸上稚气褪去,线条变得冷硬。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如同斗兽场般的血腥角斗场。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呐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汗臭。他的对手是一个比他高壮一倍的半魔人,挥舞着沉重的骨棒。孩子(或者说少年)身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眼神却比冰还冷。他没有武器,只有一双沾满血污、指甲崩裂的手。他像最灵活的毒蛇,在骨棒带起的腥风中穿梭,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最终,他抓住一个破绽,如同鬼魅般贴近,手指精准而狠辣地插入了半魔人腋下某个脆弱的连接处!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半魔人凄厉的惨叫,少年生生扯下了对方一条手臂!滚烫的魔血喷了他满脸,他却只是冷漠地将那条断臂扔在地上,在更加疯狂的欢呼声中,走向角斗场出口那象征着生存的铁闸门。背影孤独而决绝。
画面再变。
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穴。少年己长成青年模样,面容俊美却带着化不开的阴鸷。他盘膝而坐,周身缭绕着极其不稳定、如同黑色火焰般跳跃的魔气。他似乎在尝试突破某种关隘,额头青筋暴起,汗珠混着血水滚落。突然,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不再是凶狠或冰冷,而是充满了某种被逼到绝境的、毁灭性的疯狂!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周身魔气轰然失控爆发!黑色的火焰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地穴!墙壁融化,岩石崩裂!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在魔焰中惨叫着化为灰烬,那似乎是看守或者……无辜的闯入者?青年在魔焰中心喘息着,力量似乎暴涨,但他看着周围焦黑的痕迹和散落的灰烬,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与……空洞,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阴鸷覆盖。他站起身,踏过灰烬,走向地穴更深处,仿佛刚才那失控的毁灭,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一幕幕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纯白的空间中流淌。她看到了他如何在一次次背叛与杀戮中崛起,如何将痛苦转化为力量,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与血腥中,用冷酷和暴戾为自己铸造坚不可摧的盔甲。她看到了他建立魔域,统御万魔,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厉无咎。也看到了他体内那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蚀心寒毒,看到了他为了压制寒毒而承受的非人折磨,看到了他偶尔在无人处,卸下所有伪装时,眼底深处那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属于“人”的一丝疲惫与……孤寂。
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画面。但林小蘑的意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幕景象背后传递出的冰冷、痛苦、挣扎、暴戾,以及那份被深埋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己遗忘的脆弱。她像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囚禁她、折磨她、却又与她命运诡异地纠缠在一起的男人,是如何从那个雪夜巷角里濒死的孩子,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悲悯,如同这片空间的底色,悄然浸染着她残存的意识。她理解了他的冷酷,理解了他的不信任,甚至……理解了他为何会对任何可能触及他软弱的“舒心”感到恐惧和排斥。那源于最深沉的创伤,源于从未被善待过的生命底色。
就在这无声的旁观中,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穿透了白色空间的屏障,刺入了她的意识。
那悸动……来自蚀心!
不是通过视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灵魂层面的链接感应。她“看”向悸动的源头——
在白色空间的边缘,仿佛与那崩塌通道冰冷的现实重叠之处,蚀心的身影浮现出来。不再是那个强大的魔魂,而是一道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虚影。
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半透明状态,无数细微的光点正从他身上剥离、消散,如同风中飘散的萤火。他那双标志性的猩红魔瞳,此刻光芒微弱得如同残烛,里面的桀骜与邪气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消散,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又仿佛带着一丝释然。
接着,他似乎感应到了林小蘑意识的存在。那黯淡的魔瞳微微转动,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准确地对上了林小蘑“视线”的方向。
没有言语。蚀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所在的那片虚无。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对着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遗憾,有不甘,有对厉无咎未来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对她林小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极其隐晦的歉意?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纯粹的、沉重的托付。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林小蘑的意识清晰地“听”到了那消散在意识空间中的最后遗言: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替…他…活下去…也替…我…看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蚀心那本就虚幻的身影猛地一颤!构成他存在的最后一点本源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骤然崩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绚烂的光芒。只有无数细微的、如同尘埃般的淡红色光点,无声地升腾、扩散,然后彻底融入这片纯白的、冰冷死寂的空间,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蚀心,这个因厉无咎的恨意与执念而生,陪伴他走过最黑暗岁月,最终又因守护他心中那一丝“舒心”的源头而耗尽一切的魔魂……彻底消散了。
林小蘑的意识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空洞。蚀心最后的眼神,那句无声的遗言,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意识核心。替厉无咎活下去?替蚀心看下去?看什么?这沉重的托付,这戛然而止的消散,让她残存的意识剧烈震荡!
就在这震荡的顶点——
“嗡——!!!”
一股源自她灵魂深处、源自那被冰封躯壳颈后魔蝎印记的、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狂暴的意志,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被彻底激怒,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这片白色意识空间的屏障!
冰冷的现实如同滔天巨浪,狠狠拍击而来!
林小蘑那被冰封在通道深处、早己被判定为“死亡”的躯体,在意识回归的刹那,猛地一震!覆盖全身的幽蓝冰晶,内部骤然亮起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一股沛然莫御的、源自古老魔蝎本源的求生意志与剧毒力量,混合着蚀心渡入的最后碎片生机,以及厉无咎失控爆发的寒毒共鸣,在她被冻结的“死亡”核心,点燃了焚尽一切的……涅槃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