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二字,如同淬了寒冰的钩索,狠狠扎进陆峥的耳蜗,钩住了他早己摇摇欲坠的魂魄。
他双膝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远不及灵魂深处炸开的恐惧万分之一!眼前阵阵发黑,那玄色斗篷仿佛化作了乱葬岗无边的黑暗,要将他彻底吞噬。喉咙里“嗬嗬”作响,如同破败的风箱,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额上豆大的冷汗滚落,砸在青石上洇开深色水渍,身体抖得筛糠一般,连撑在地上的手指都在痉挛。
“峥哥哥!”沈月被这骇人景象惊得心胆俱裂,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死死揪住陆峥的胳膊,试图将他从地上拽起,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起来!她是假的!是妖人!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要害我们!”她猛地扭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疯狂和色厉内荏,死死钉在沈凝身上,“妖人!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快滚出陆府!否则我……”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深垂的玄色兜帽,极其缓慢地、如同慢动作般,转向了她。
明明兜帽遮蔽了一切,沈月却仿佛清晰地“看”到两道目光穿透了浓重的阴影,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漠然和讥诮,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乱葬岗泥土的腥腐气息,带着被剪断舌根时的绝望呜咽,带着毒酒穿喉的灼烧痛楚!
沈月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头皮瞬间炸开!所有的尖叫和斥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打颤。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拽着陆峥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整个前院死寂如坟。闻声聚拢过来的仆役们缩在廊下角落,大气不敢出,惊恐地看着这如同鬼魅降临的一幕。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沈凝动了。
不是上前,不是言语。
她缓缓地、极其优雅地转过了身。宽大的玄色斗篷随着她的动作旋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如同墨色的蝶翼在暮色中展开。她没有再看地上的陆峥,也没有看廊柱旁面无人色的沈月。
她只是面朝着陆府那两扇象征着权势、此刻却显得如此腐朽黯淡的朱漆大门。
然后,她抬步。
步履依旧沉稳,落地无声。玄色的袍角拂过门槛,如同墨汁无声地退潮,离开了这片污浊之地。一步,两步……背影在沉沉的暮色中,孤绝,冷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沉寂。
她竟就这样走了?!
陆峥瘫在地上,茫然地、迟钝地抬起布满冷汗和惊恐的脸,看着那玄色身影一步步走向门外,走向那辆如同地狱棺椁般的玄黑马车。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猛地攫住了他,几乎让他下去。走了?就这样……放过他了?
然而,就在沈凝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马车阴影的前一瞬——
她脚步微顿。
没有回头。
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再次从宽大的玄色袍袖中探出。指尖,依旧捻着那枚古旧的铜钱。
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叮——嗡……”
这一次的铜钱撞击声,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清越,而是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尖利颤音!那声音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激得人灵魂震颤!
声音响起的刹那!
陆峥身后,陆府那高悬的、象征着家族门楣的金字匾额——“陆府”!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猛然炸开!
只见那沉重的、刷着金漆的楠木匾额,竟从正中央毫无征兆地、硬生生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豁口!木屑如同碎骨般迸溅!那道裂痕深可见底,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贯穿了整块匾额!曾经流光溢彩的金字,在豁口的撕裂下变得支离破碎,黯淡无光!
巨大的匾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门楣上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终,一端彻底断裂!
“轰隆——!!!”
半块沉重的楠木巨匾,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带着积年的灰尘和腐朽的气息,从高高的门楣上轰然坠落!如同断头的铡刀,狠狠砸在陆峥身后仅仅三步之遥的青石地面上!
巨响震耳欲聋!碎石与木屑如同暴雨般迸射开来!
“啊——!!!”沈月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双手抱头猛地蹲下,浑身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陆峥被这近在咫尺的毁灭巨响震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猛地扭头看去,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那巨大的、代表着陆家百年荣耀与权势的半块匾额,就那样狰狞地、死气沉沉地躺在他身后,如同被斩下的头颅!断裂处参差的木刺,在暮色中闪烁着不祥的幽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虚脱,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一股难以言喻的、灭顶般的恐惧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望向大门外——
那玄色的身影,己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如同巨兽之口的马车。
厚重的车帘落下。
通体玄黑的马车,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启动,滑入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惊魂未定的铜钱颤音,还在死寂的陆府前院上空,嗡嗡作响,余音不绝。
如同索命的魔咒。
前院一片狼藉。巨大的匾额残骸横陈在地,烟尘弥漫。碎裂的金漆木屑散落得到处都是。仆役们在地,面无人色。沈月蜷缩在廊柱下,瑟瑟发抖,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峥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僵硬地扭着头,死死盯着那匾额坠落的地方。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匾额残骸,像一座沉重冰冷的墓碑,压在他的视线里,也压在了他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门楣……塌了。
陆家的门楣……当着他的面……塌了!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败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无法抗拒的、仿佛来自命运本身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彻底攫住了他!
那玄色身影最后留下的铜钱颤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疯狂盘旋、尖叫——
清算……血债……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