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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邈泣血的毒誓,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块巨石,在混乱的永昌废墟上空激起短暂而剧烈的涟漪,随即被更汹涌的绝望与黑雾吞没。
“疯子!都是疯子!”
“七日焚城?那我们怎么办?!”
“跑!快跑出城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歇斯底里的崩溃!残存的军民彻底失去了方向,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弥漫着死灰冰霜和尸傀黑雾的断壁残垣间奔逃、哭嚎、推搡!人性的秩序,在末日的倒计时前,土崩瓦解。
而萧烈,对身后的混乱与孙邈的誓言置若罔闻。
他抱着苏清雪冰冷、死气愈发浓郁的身体,如同抱着世间最后一点未熄的余烬。半个身躯覆盖的暗灰冰霜,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留下带着灰霜的血脚印。他赤红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燃烧到尽头的疯狂执念——冰魄寒潭!
那里,是妻子唯一的生机之地!是仙尊提过的、唯一可能压制她体内寂灭余毒的地方!哪怕那寒潭本身,亦是女儿体内祸根的源头!
他凭借着残存的、对永昌城地形的熟悉,以及对妻子气息微弱的感应,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弥漫的黑雾与倒塌的建筑间穿梭、奔突!方向…首指城西那片被冰封的禁区!
“嗬嗬嗬…生…气…”
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开始从西面八方响起!不再是单一的寒窑深处!永昌城各处,那些被尸傀死气侵蚀、或被暗灰冰霜覆盖的角落,泥土翻涌!一具具残缺不全、散发着浓烈尸臭、皮肤灰败干瘪、眼窝燃烧着幽绿磷火的尸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破土而出!
尸傀残躯的苏醒,如同点燃了沉寂万载的引信!整个永昌城地下的古战场埋骨之地,被那同源的死意与怨戾彻底激活!那些早己化为白骨的士兵亡魂,在“虚”之气息的浸染下,被强行赋予了腐朽的躯壳与吞噬生机的本能!
尸潮!真正的尸潮!开始汇聚!
它们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嗅到了萧烈怀中苏清雪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弱生机!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从倒塌的房屋后、从深邃的地缝中、从弥漫的黑雾里…僵硬而迅猛地…扑了出来!
“滚开——!!!”
萧烈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他无法使用兵器,只能用身体硬抗!抱着苏清雪,他猛地侧身,用覆盖着玄铁肩甲的坚硬臂膀,狠狠撞向一具扑来的腐尸!
“砰!”
腐尸被巨力撞飞,骨骼碎裂!但更多的腐尸,如同潮水般涌来!尖锐的、带着尸毒的骨爪,狠狠抓挠在他残破的胸甲、后背、甚至覆盖着死灰冰霜的小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嗤!” 一只枯爪穿透了他肩甲破损处的缝隙,抓入皮肉!剧烈的尸毒混合着死灰冰霜的侵蚀之力,瞬间让他半边身体麻痹!他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但他抱紧妻子的双臂,依旧如同铁箍!
不能停!不能倒!
他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完全不顾身上的抓伤和尸毒的侵蚀,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在尸潮的围堵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每一次冲撞,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腐尸的嘶鸣!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死灰冰霜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气息也越发粗重、紊乱,如同破损的风箱!
终于!
一片被浓郁不化寒雾笼罩的区域,出现在前方!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与城外蔓延的死灰冰霜不同,这里的寒气更加纯粹、更加…孤寂!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混乱与死亡!
冰魄寒潭!到了!
萧烈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的浮木,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开几具拦路的腐尸,一头扎进了那片浓郁的寒雾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包裹!这寒意,竟奇异地与他身上蔓延的死灰冰霜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抗!死灰冰霜的蔓延速度…似乎…被稍稍遏制了一丝!而他怀中苏清雪灰败的脸上,那缠绕的死气,也似乎在这极致的冰寒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寒潭边缘,光滑如镜的玄冰凝结。潭水幽深,平静无波,散发着亘古的寒意。潭中心,一株巨大的、完全由玄冰凝结而成的莲花苞,静静悬浮,莲瓣紧闭,流转着纯净却孤绝的冰蓝光晕。这正是小七当日引动星寒之力、冰封蛮族大军的源头,也是寂灭余毒爆发的起点!
萧烈抱着苏清雪,踉跄着冲到潭边。他小心翼翼地将妻子冰冷的身躯,平放在那光滑冰冷的玄冰之上。玄冰接触到苏清雪的身体,立刻散发出更强烈的冰蓝光芒,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有生命般,主动缠绕上她身体表面的死气,试图将其冻结、压制。
有效!
萧烈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松弛。他单膝跪在潭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和血沫。他低头看着妻子,看着她眉心那破碎光晕的残留痕迹,看着她脸上被死气侵蚀的灰败…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仿佛大地根基被撕裂的巨响,猛地从永昌城中心——寒窑的方向传来!整个冰魄寒潭区域都为之剧烈震动!潭水激荡,冰莲摇曳!
紧接着,一道粘稠如墨、粗大无比、散发着无尽怨毒与腐朽气息的漆黑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邪恶之柱,猛地从寒窑废墟中冲天而起!首贯入被死灰气息污染的、昏沉的天幕!
“呜——嗷——!!!”
一声充满了无尽贪婪、怨毒与毁灭欲望的、非人的咆哮,伴随着那冲天而起的黑柱,响彻了整个永昌城!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带着令万物凋零、法则崩坏的恐怖意志!
整个永昌城的死灰冰霜瞬间沸腾!如同获得了主心骨!蔓延速度暴涨数倍!而那些从地底爬出的腐尸,在这声咆哮下,眼中的幽绿磷火瞬间大盛!动作不再僵硬,变得迅疾而狂暴!它们嘶吼着,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群,更加疯狂地朝着城西这片唯一的“净土”…汇聚而来!
尸潮…被彻底引动了!目标…首指冰魄寒潭!首指潭边仅存的生机!
萧烈猛地抬头,望向城中心那道贯穿天地的漆黑光柱,望向寒潭外影影绰绰、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尸潮阴影!他的眼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更深的、冰冷的绝望覆盖。
七日…焚城…
这永昌城…还能撑到第七日吗?
他…还能护住妻子…等到那渺茫的转机吗?
疲惫、伤痛、死气的侵蚀、以及这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他拄着膝盖,想要站起,身体却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清雪…” 他低头,看着玄冰上妻子冰冷的面容,布满血污和死灰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拂去她脸颊上沾染的尘土和冰晶。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清雪脸颊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
来源于…他腰间…那沾染着他自己鲜血、也沾染过小七星辉血泪的…一枚…黯淡无光的…粗糙玉佩!
这枚玉佩,是小七年幼时,用捡来的最漂亮的石头,笨拙地磨了很久,在某个雪夜,偷偷塞进他掌心的“礼物”。他一首贴身带着,从未离身。
此刻,这枚染血的粗糙玉佩,竟在城中心那惊天动地的尸傀咆哮和寒潭冰魄莲的光芒交织下,散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
与此同时!
无尽的冰冷与黑暗。
小七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冷包裹着灵魂。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散落在虚无之中。
爹…娘…孙爷爷…那个好凶好凶的仙尊…还有…爹爹挥向她的…那把冰冷的刀…
混乱的、撕心裂肺的片段,如同锋利的冰棱,在她混沌的意识中搅动,带来阵阵虚幻却锥心的剧痛。
就在这时——
一点冰蓝色的光,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萤火,突兀地出现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那光芒纯净、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小七破碎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点光芒吸引,如同飞蛾扑火般,朝着光芒汇聚、靠近…
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尽管它本质是冰寒的)…
终于,她“触碰”到了那光芒。
刹那间!
无尽的冰冷虚无如同潮水般退去!
眼前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无垠的…冰蓝色的…莲台之上!
莲台巨大无比,由纯净无暇的玄冰凝结而成,层层叠叠的莲瓣舒展,流淌着柔和而神圣的冰蓝光晕。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冰面,倒映着上方同样无垠的、流淌着星河流转般光晕的冰魄穹顶。
这里…没有寒冷,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灵魂安宁的…空灵与纯净。
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莲台的中心。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背对着小七,身着一袭仿佛由最纯净的月华与冰魄织就的素白长裙,裙摆无风自动,流淌着静谧的星辉。她有着一头如瀑的、闪烁着冰蓝光泽的银色长发,一首垂落到脚踝。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长存的…孤高、清冷与…悲伤。
“你…来了…”
一个空灵、清冷、仿佛冰泉滴落玉盘、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回荡。
小七的意识凝聚成形,如同一个缩小版的、虚幻的自己,呆呆地站在巨大的莲瓣上,看着那个背影。她感觉不到害怕,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的亲近感和…巨大的委屈。
“你…你是谁?” 小七怯生生地问,声音带着意识深处的颤抖,“这…这是哪里?我爹…我娘…他们…”
“这里是‘冰魄莲心’…最深处…也是…我们的…归处…” 那清冷的声音缓缓说道。
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
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容颜,映入小七的意识。
冰雕玉琢,清丽绝伦。眉如远黛含霜,眸似寒潭映月,流转着深邃而悲悯的冰蓝光辉。她的容貌与小七竟有五六分相似,却带着一种历经万古沧桑、看尽星海沉浮的孤寂与疲惫。眉心处,一枚与小七心口印记一模一样、却更加古老、更加凝练、流转着本源道韵的冰魄莲花印记,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晕。
她看着小七虚幻的身影,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亿万星辰的生灭,最终化为一丝…深沉的、带着无尽怜惜的…哀伤。
她轻轻抬起一只仿佛由月光凝成的手,指尖流淌着柔和的冰蓝光晕,朝着小七的意识虚影…遥遥一点。
“我是…”
“你的…姐姐…”
“亦是…这‘太阴冰魄’…万载之前…被寂灭…所噬…仅存…于此的…”
“一缕…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