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灰白,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
江絮仰着头,脖子酸痛。
眼前近乎垂首的冰壁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一面巨大的、冻结的镜子。
明月宴正悬在离她十几米高的地方,银发在风中飞舞。
他每一次动作都干净利落,手臂肌肉贲起,用力砸向头顶上方光滑坚硬的冰面。
沉闷的凿击声在寂静的山壁间回荡,冰屑簌簌落下,溅在下方江絮的头发和肩膀上。
一个浅浅的凹坑逐渐成形。
“下一个落脚点好了!”
明月宴低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金瞳准确地锁定了下方的江絮。
他指了指自己刚刚凿出来的那个小坑,又指了指自己脚下踩着的岩石棱角。
“这里,踩稳。”
江絮用力点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稀薄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恐惧。
她学着明月宴的样子,但她的力气太小,骨凿只能在冰面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她咬紧牙关,将骨凿尖对准明月宴刚弄出的那个凹坑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探去,脚尖踮起,努力去够那块凸起的岩石棱角。
冰冷的岩壁紧贴着她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
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深不见底的雪谷被浓厚的雾气笼罩,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嶙峋的黑影。
风呼啸着穿过岩缝,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脚与冰冷岩壁的接触点上,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寒气冻住,后背一片冰凉。
“别往下看。”
明月宴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他又向上移动了几米,在更高处开辟新的路径。
他的动作像山间的岩羊一样稳健,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险峻之地。
江絮强迫自己收回向下瞟的目光,只盯着眼前方寸之地。
她终于将左脚的前半部分踩在了那块凸起的岩石棱角上,重心小心翼翼地移过去。右脚随即抬起,寻找下一个目标。
她看到上方不远处有一道很窄的、被冰雪半填充的横向岩缝。
“明月宴,我想够上面那道缝!”
她大声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明月宴停下动作,低头审视她所指的位置。
金瞳锐利地扫过那道岩缝和周围冰层的厚度。“
冰薄,”他判断道,“小心抓里面的石头。”
“知道!”江絮应道。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五指张开,指尖用力抠进那道狭窄岩缝的边缘,试图抓住里面被冰包裹的、更坚固的岩石本体。
同时,右脚猛地发力蹬向冰壁,身体借势向上窜起。
成功啦!
她的右手也迅速跟上,牢牢抓住了岩缝上缘一块粗糙的岩石。
身体暂时悬空,全靠双臂的力量吊着。她心中一喜,正要寻找落脚点。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她左手抓住的岩缝内部传来。
紧接着,她左手紧抠着的那块被冰包裹的岩石,连同外面一大片薄冰,毫无预兆地碎裂脱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口鼻,视野天旋地转,身下是吞噬一切的白色深渊!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她就看到明月宴猛地回头,那双总是平静的金色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极致,里面爆发出骇人的惊怒。
他整个身体几乎在岩石上拧转了一百八十度,左脚死死钉在刚刚凿出的冰坑里作为支点,右腿闪电般向上方更高处一块突出的岩石蹬去,身体借力如同绷紧的弓弦向后弹出。
就在江絮的身体完全脱离岩壁,开始下坠的瞬间,一道灰白中夹杂着银亮长毛的影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猛地从上方卷了下来。
下一秒,江絮只感觉腰间骤然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
下坠的势头被生生截断,勒住腰腹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让她眼前发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窒息感席卷而来。
她就这样高难度动作被悬在了半空。
狂风在耳边疯狂嘶吼,身体像钟摆一样,在冰冷的岩壁前危险地晃荡。
脚下是翻滚的、令人绝望的白色雾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向下看去,深不见底。
再向上看去。
明月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以极其惊险的姿势固定在冰壁上。
他整个人几乎横了过来,全靠左脚尖深深楔进那个冰坑,以及右脚蹬住的那块凸起的岩石支撑着全身重量和下方江絮带来的巨大下坠力。
他的左臂肌肉虬结,五指利爪死死抠进一道岩缝,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而缠在江絮腰间,是他蓬松而强韧的大尾巴。
尾巴紧紧地缠绕在江絮的腰间,勒得她兽皮衣都深陷进去。
他的脸侧对着她,下颌线绷得像刀锋,银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
那双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深处翻涌着江絮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
最后全部沉淀为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抓……抓住我!”
江絮艰难地从被勒紧的胸腔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试图够到岩壁或者他的身体。
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更深的恐惧。
明月宴没有回答。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嘶吼,缠住江絮腰部的尾巴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向上收缩。
江絮感觉自己的腰快被勒断了,但身体确实被这股巨力硬生生向上提起了半米。
同时,明月宴蹬在岩石上的右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左脚也从冰坑中拔出,整个身体借力向上猛地一窜。
就这样在近乎垂首的冰壁上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腾挪。
他带着江絮,重重地撞在更高处一块向内凹陷的、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滚作一团。
冰冷的岩石硌得骨头生疼,但江絮完全感觉不到。
她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真实的痛感,也带来了活着的实感。
她蜷缩着,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因为巨大的恐惧还有点发抖。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腰上还残留着清晰的、被紧紧缠绕过的麻木感和疼痛。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江絮抬起头,撞进明月宴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孔里。
他半跪在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眼神却像要吞了她,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暴怒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恐惧。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岩石,“想死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江絮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那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让她本能地想退缩。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汹涌而上。
“我不是故意的!”她吼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雪水和冷汗。
“那块石头……它突然就碎了!我怎么知道它会碎!你以为我想摔下去吗?!”
她胡乱地抹着眼泪,身体抖得更厉害,“我差点就死了!差点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恐惧和委屈淹没了她。
明月宴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紧,又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眼中的暴怒火焰像是被冰冷的泪水浇熄了一瞬,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余烬和一种近乎疼痛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江絮抽泣着,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死死环住他结实的腰背,脸埋进他胸前被汗水浸湿的兽皮衣里,滚烫的泪水迅速洇湿了一片。
“明月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你要是……要是没抓住我……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把全世界……所有的……烤肉……都烧焦!烧成黑炭!一块……都不给你留!呜……”
她语无伦次地威胁着,毫无逻辑。
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勒得紧紧的,传递着她全部的依赖和后怕。
明月宴僵硬地被她抱着。
狂跳的心脏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似乎停跳了一拍,随即更加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的颤抖,还有江絮毫无力量的威胁,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他刚刚经历惊魂一刻的心脏。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渐渐地放松下来。
他抬起一只手臂,有些生涩地回抱住了她。
另一只手掌则轻轻按在她脑后,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
他的下巴抵在她被雪水打湿的发顶,喉咙里发出低沉模糊的、安抚般的咕噜声。
她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所有的惊吓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过了许久,江絮的抽泣才渐渐平复,只剩下偶尔的哽咽。
她依旧紧紧抱着他。
“小月亮……”她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唤他。
“……嗯。”
他应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絮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眸也正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但最清晰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心头发烫的东西。
“刚才……”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你的尾巴……勒得好紧……我以为腰要断了……”
明月宴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腰腹,那里兽皮衣上还留着明显的、被尾巴勒出的深痕。
他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金眸里闪过一丝懊恼和心疼。
“……不松手。”
他低声说,语气异常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前额。
银色的发丝垂落,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和刚刚剧烈运动后的温热汗水味。
“死……也不松。”
他几乎是贴着她说出最后几个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也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江絮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金眸,里面映着自己狼狈又苍白的脸,也映着一种超越语言、超越生死的承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回他温热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