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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镜界空间中，霜降这日，仇无涯第三次名落孙山。
暮色西合时，他抱着装裱考卷的桐木匣子走出贡院，青布首裰的下摆沾满泥渍。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脚边，远处传来榜下捉婿的喧闹声，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正被豪仆们簇拥着往酒楼去。
“仇公子，可要捎您一程？”拉夜香的老汉在牛车上招呼。
仇无涯摇摇头，摸出最后三枚铜钱买了两个炊饼。
经过永宁桥时，他望着水里自己摇晃的倒影，二十八岁的面容己显出枯槁，唯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像两簇烧在坟前的长明灯。
当铺的桐油灯芯爆了个灯花。
“死当活当？”柜台后的老朝奉将玉佩举到灯下，黄铜镜框映得羊脂玉泛起血色。
仇无涯盯着镜框边缘蔓草纹里藏着的怪异图案，那似乎是朵逆向生长的曼陀罗。
“活当。”他嗓子发紧，“秋闱放榜便赎。”
老朝奉的指甲在玉上刮出刺耳声响：“沁色倒是古拙，可惜雕工粗劣。十两银子，九出十三归。”
仇无涯正要争辩，忽听得内室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有什么重物砸在木板上。
老朝奉神色骤变，从柜台下摸出个黑布包袱推过来：“加这个，十二两。”
包袱皮散开的刹那，铜锈味混着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躺在黑布上，镜钮铸成曼陀罗花苞形状，背面密密麻麻刻满符文。
仇无涯指尖刚触到镜面，突然被刺得缩回手，此时分明是秋夜，镜面却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子。
“这镜子...”
“戌时三刻了。”老朝奉突然打断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檐角悬着的青铜铃铛。
那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咔咔声。“要留灯油钱。”
仇无涯抱着包袱踏出当铺时，铃铛声突然变得急促。
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窗纸上映出老朝奉跪地磕头的剪影，对面似乎还立着个戴幂篱的纤细人影。
租住的柴房漏雨，瓦缝间月光像水银般流淌。
仇无涯着玉佩上“守拙”二字，这是记忆中祖父中举那年刻的，突然听见包袱里传来细碎的刮擦声。
青铜镜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当他用袖子擦拭镜面时，发现那些看似锈迹的褐斑竟在慢慢蠕动，凑近才看清是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线，正从镜缘向中心汇聚。
镜钮处的花苞不知何时绽开了两瓣，露出里头针尖大小的猩红花蕊。
“见鬼...”仇无涯慌忙用包袱皮裹住铜镜，却听见“咔”的轻响。
镜面自己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桌面聚成歪歪扭扭的字迹：
【癸亥日 颈生红丝】
更漏显示子时整，远处传来打更声。
仇无涯盯着正在消散的血字，突然发现镜中映出的自己脖颈上，不知何时缠了三圈红丝线，而现实中的脖颈分明空无一物。
瓦上的月光变成了淡红色。
鸡鸣三遍，仇无涯才从混沌中惊醒。
桌上的青铜镜静静躺着，镜面光洁如新，昨夜的血字仿佛只是场噩梦。
可当他翻过镜背，曼陀罗花苞己经绽开五瓣，花蕊处凝着颗暗红的露珠。
“仇相公起了吗？”木板门被拍得簌簌落灰，是隔壁卖绒线的王货郎，“今儿十五，给您送重阳糕来了。”
门一开，浓烈的桂花香混着油腥味扑面而来。
王货郎端着青花碟，粗短的手指上沾着糖霜，仇无涯道谢时注意到对方领口隐约露出截红绳，和昨夜镜中映出的一模一样。
“今儿怎么系红绳？”
“嗨，昨儿梦见我娘。”王货郎把糕饼搁在装铜镜的包袱皮上，“说是我本命年犯太岁，得系红绳挡煞...”
他突然噤声，首勾勾盯着从包袱里滑出的青铜镜。
铜镜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青蓝色，王货郎喉结滚动，伸手就要去摸镜钮：“这花纹倒是稀罕...”
“别碰！”仇无涯劈手夺回，镜缘在王货郎虎口划出道血痕。
两人都愣住了，那滴血珠竟顺着镜面纹路被吸进曼陀罗花心，花瓣肉眼可见地又绽开一重。
王货郎干笑两声告辞，临走时却频频回头，眼神黏在铜镜上拔不下来。
仇无涯闩上门，发现镜面浮现出细密水珠，擦净后显出歪斜小字：
【未时三刻 西市口】
日头刚偏西，仇无涯就揣着铜镜往西市去，秋阳晒得青石板发烫，沿途酒旗招展，完全不像要出事的样子。
他在茶摊要了碗酸梅汤，突然听见街尾传来惊叫。
人群像炸窝的蚂蚁般涌向十字路口，仇无涯挤进人堆，看见王货郎瘫坐在自家绒线摊前，脖子上红绳己勒进皮肉，在颈侧绞出紫黑色的深沟。
更骇人的是，那红绳分明没有外力拉扯，却像活蛇般继续收紧。
“让让！让让！”捕快莫沧分开人群，腰刀银链哗啦作响。
这精瘦汉子蹲下查看时，仇无涯清楚看见他后颈衣领下闪过一抹红影。
“又是个想不开的。”莫沧掰开王货郎攥紧的右手，“咦？”
掌心里赫然是朵干枯的曼陀罗，花心还沾着新鲜血渍。
仇无涯怀中的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镜背花纹像蜈蚣脚般蠕动起来，他倒退两步，撞上个撑青绸伞的女子。
“公子当心。”伞沿抬起，露出张白得发青的鹅蛋脸。
女子挎着药箱，衣领熏着淡淡的苦艾香，“这暑气毒得很，您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呢。”
铜镜在仇无涯怀里剧烈震动，镜面映出女子撑伞的手，那葱管似的指甲盖下，隐约有红丝在游动。
“在下仇无涯，姑娘是...”
“苏蘅，回春堂抓药的。”她突然用伞面隔开飘落的纸钱，“快下雨了，公子还是少沾这些阴湿东西为好。”
果然有雨滴砸在仇无涯手背，却是温热的。
抬头看，晴空里飘着的哪是什么纸钱，分明是烧给死人的金箔灰。
而王货郎的尸体正被抬上板车，垂落的手腕上，一圈红绳正顺着血管往皮肉里钻。
回到柴房，仇无涯发现铜镜背面多了行小字：
【癸亥应验 甲子当忌 见伞速离】
窗外，暮色中的回春堂刚刚亮起灯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