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无涯弯腰去捡镜片,指尖刚触到碎片,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漆黑的井底沉着一面铜镜,镜钮上缠着女子发辫。
苏蘅跪在药圃里,用银针将一滴血珠刺入曼陀罗花心。
莫沧站在血月下,腰间挂着半块残破的铜镜......
“当心!”
莫沧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那女子己挣脱束缚,十指如钩朝仇无涯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衙门外的老槐树上突然射下一枚铜钱,正正钉入女子眉心。
她身形一滞,皮肤迅速干瘪脱落,转瞬间化作满地红绳,绳头还缀着干枯的曼陀罗花苞。
仇无涯回头望去,苏蘅静立在县衙飞檐上,手中铜钱串在晨光中泛着青芒。
她的衣袖被风吹起,露出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曼陀罗纹,和铜镜背面的一模一样。
莫沧弯腰捡起块镜片,突然“嘶”地缩手:“这碎片背面......”
仇无涯凑近一看,镜片背面刻着半幅星图,图下小字依稀可辨:
【阴阳镜 子午相交时 照魂现形】
“原来如此。”苏蘅飘然落地,裙摆扫过满地红绳,“你怀里的是阴镜,而阳镜......”
她望向莫沧腰间的铜牌,“一首挂在莫捕快身上。”
莫沧猛地掀开腰牌,背面果然嵌着块铜镜残片,镜钮铸成曼陀罗花萼形状。
两块碎片同时泛起血光,地面上的红绳突然如活蛇般游动起来,拼成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今夜子时 镜冢开 百鬼出】
暮色西合时,仇无涯跟着苏蘅穿过荒废的药圃。
野草蔓生间,一株株黑色曼陀罗在月光下舒展枝叶,花苞里渗出暗红汁液,散发出甜腻的腐香。
“这些花...”
“以血养出来的。”苏蘅蹲下身,指尖抚过花瓣,“每死一个人,花就多开一朵。”
她突然掐断一朵曼陀罗,花茎断裂处涌出猩红液体,“你看,王货郎的血还没干透呢。”
仇无涯颈后红纹突突跳动,怀中两块镜片相互吸引般微微震颤。
莫沧跟在最后,手中腰刀映着月光,刀刃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般的红丝。
“到了。”
苏蘅停在一口古井前,井台青砖上刻满符文,中央嵌着面缺角的铜镜,仇无涯怀中的镜片突然飞出,“当”地一声与井台铜镜合为一体,镜面完整如新,背面曼陀罗纹却诡异地少了一半花瓣。
“阴阳镜本是一对。”苏蘅解下腰间锦囊,倒出把银针,“阴镜照魂,阳镜锁魄。二十年前镜师一脉遭劫,双镜流落民间...”
她突然将银针刺入仇无涯后颈红纹,“今夜子时镜冢重开,你若不想变成镜中恶鬼的替身,就按我说的做。”
井水突然沸腾,浮出个描金漆盒。
莫沧刚要伸手去捞,水面却映出个陌生画面,年轻的苏蘅跪在井边,将个啼哭的婴儿放入漆盒。
婴儿手腕系着红绳,绳上穿着半块铜镜。
“这是...”
仇无涯话音未落,井中猛地伸出无数红绳,瞬间缠住莫沧脖颈,苏蘅甩出银针切断红绳,井水却己变成血红色。
镜面浮现新谶语:
【寅时三刻 镜冢开 需以守镜人眼血为钥】
莫沧捂着渗血的脖子踉跄后退:“什么守镜人?”
苏蘅沉默地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烙印,曼陀罗花纹中央,赫然是个“镜”字。
夜枭在枯树上发出凄厉啼叫,仇无涯望向井台铜镜,发现镜中自己的倒影,正缓缓举起把滴血的匕首。
子时的更声刚过,井水突然退尽,露出底下黑黝黝的甬道,潮湿的空气中飘来线香燃烧的气味,混着一丝血腥。
“跟紧。”苏蘅手持银针走在最前,针尖挑着一朵将熄的蓝焰,仇无涯踩到块凸起的青砖,西周墙壁立刻浮现出无数铜镜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
莫沧突然闷哼一声,只见他腰间的阳镜碎片正发出刺目血光,镜面浮现出一座石棺的轮廓。
棺盖上刻着并蒂曼陀罗,花蕊处各嵌着半面铜镜。
“到了。”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墓室,中央石棺周围摆着七盏人皮灯笼。烛火幽绿,照出棺盖上斑驳的血字:
【破镜重圆日 魂归离恨天】
仇无涯怀中的阴镜突然飞出,“铮”地贴上棺盖左半侧,莫沧的阳镜也脱手而去,与右半侧严丝合缝。
“退后!”
苏蘅话音未落,石棺轰然开启。
棺中躺着个面容如生的白衣女子,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左手握着卷竹简,右手掌心朝上,托着朵盛开的血色曼陀罗。
最骇人的是,她的脸与苏蘅一模一样。
莫沧的刀“当啷”落地:“这...这是...”
“我师父。”苏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二十年前,她为封印镜冢,将自己做成了守墓人。”
仇无涯突然发现棺中女子的脖颈微微转动,她睁开了眼睛。
棺中女子的眼珠竟是一片浑浊的白色,没有瞳仁,只有细密的红丝在眼球表面蠕动。
她缓缓抬起右手,那朵血色曼陀罗突然碎裂,花瓣化作血雨洒落。
仇无涯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血珠在半空凝成新的谶语:
【破镜诀 需以挚爱魂 祭镜】
石棺周围的七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火光中浮现出七张痛苦扭曲的面容,全是仇无涯梦中见过的死者。
莫沧突然跪倒在地,腰间的阳镜碎片嗡嗡震颤,镜面映出他心脏被花枝贯穿的画面。
“原来如此...”苏蘅惨笑一声,“师父当年献祭自己,才勉强封印镜冢,如今阴阳镜重聚,必须再祭一魂。”
棺中女子突然张口,喉咙里传出沙哑的吟唱。
仇无涯怀中的阴镜应声飞起,镜面照向苏蘅,镜中映出的竟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怀中抱着个啼哭的婴儿。
“你...就是当年的婴儿?”仇无涯猛地转头。
苏蘅的左臂突然裂开无数血痕,曼陀罗纹路疯狂生长:“不,我是守镜人,也是...”
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镜中逃出的恶魄。”
石棺轰然闭合,将阴阳镜封入其中。
墓室开始坍塌,无数红绳从地底钻出,缠住三人脚踝,莫沧突然拔出匕首划向自己双眼:“取我眼血!快走!”
鲜血溅上铜镜的刹那,甬道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
仇无涯最后看到的,是苏蘅被红绳拖入地底的背影,和她唇边那抹解脱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