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吴老二和所有吴家村人的头上。
刚才还喧嚣鼎沸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吴老二,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的表情精彩极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好姑爷像条哈巴狗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到那个胖子面前点头哈腰,脑子里一片空白。
处长?
钢铁厂的处长?
李大富被吴老二那句“哪个裤裆没扎紧”给气得脸膛发紫,胸口剧烈起伏,两撇小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
他堂堂一个副处长,在厂里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李处”?
今天倒好,竟被一个乡下老农指着鼻子骂!
要不是看在陈建国的面子上,他当场就得发飙。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吴老二,刚才被骂的那股火气还没消呢。
懒得搭理吴老二这种没见识的泥腿子.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珠子像刀子似的,死死地剜在张小铁身上。
张小铁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僵在脸上,两条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冷汗顺着他那坑坑洼洼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张小铁!你长本事了啊!”
李大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威严。
“我……我没有……处长,我……”张小铁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
“你还认得我这个处长?啊?!”
李大富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子久居上位的气势压得张小铁几乎要跪在地上。
“厂里三令五申,职工婚嫁大事,要向组织报备,要走正规流程!你倒好,一声不吭,私自跑到乡下搞自由恋爱,强抢民女?!”
“是觉得我这个处长说话不管用,还是觉得厂里的组织纪律是摆设?”
李大富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小铁的心口上。
“你的组织纪律性呢?你的思想觉悟呢?我看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很有问题嘛!”
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劈头盖脸地扣下来,每一顶都重若千钧。
这个年代,什么最要命?
不是穷,不是丑,是“思想有问题”!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小铁还能梗着脖子犟两句。
可这话是从他顶头上司,能一句话决定他饭碗的李大富嘴里说出来的!
张小铁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两腿一软,差点没首接瘫在地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处长怎么会来这儿?
还偏偏是今天?
他这工作是爹妈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和荣耀。
他平时在厂里就游手好闲,专爱干些投机倒把的勾当,正愁着没机会巴结领导往上爬呢,结果今天,顶头上司首接杀到了眼前,还给他扣了顶“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
今天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别说巴结领导了,工作都得丢!
“处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张小铁哭丧着脸,就差抱着李大富的大腿了。
“我…我这是猪油蒙了心!我再也不敢了!”
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完全想不通,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会为了一个乡下泥腿子,亲自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周围的村民们都看傻了。
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要打断人腿的城里人,怎么转眼就怂成了这副德行?
这个胖乎乎的干部,到底是什么来头?
吴老二也傻眼了,他看看吓破了胆的张小铁,又看看一脸铁青的李大富,心里“咯噔”一下。
可他还是不明白,一个“处长”,有那么吓人吗?
李大富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而是伸手一指旁边还处在震惊中的陈建军,对张小铁说道: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陈建军同志,也是咱们胜利钢铁厂的职工!是我们计划处的同志!”
“我今天来,就是听我们处里的同志反映,说有人仗着自己是城里人,就要强抢他的未婚妻!”
李大富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张小铁,我问你,现在全国都解放十几年了,怎么,这股解放的春风,就没吹到你头上?你脑子里还留着旧社会那些封建糟粕,那些恶霸行径?!”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张小铁被砸得头晕眼花,面无人色。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不起眼的陈建军,后台竟然是李大富!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他本以为陈建军就是个任人拿捏的穷农民,谁能想到,人家背后戳着这么一尊大佛!
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误会!处长!天大的误会啊!”
张小铁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陈建军面前,也顾不上地上的泥土了,一把抓住陈建军的裤腿,鼻涕眼泪地哭喊道:
“兄弟!不,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真不知道您和嫂子……哦不,和小凤同志早就定下亲事了!我……我也是被这吴老二给骗了!他说他闺女没对象,我才来的啊!”
这会儿,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吴老二身上。
陈建军彻底傻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钢铁厂的职工了?
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拿鼻孔看人的张小铁,现在怎么就跟孙子一样,低三下西地给自己道歉了?
那态度,谦卑得就差跪下来舔他的鞋底了。
陈建军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张小铁,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弟弟,陈建国的脸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陈建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张小铁,淡淡地开口。
“既然是误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知道!知道!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今天这定亲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张小铁如蒙大赦,立刻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着院里带来的亲戚朋友大喊:
“走!都他娘的赶紧走!这亲不提了!不提了!”
他头也不回地冲向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推上车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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