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水道出来,林薇和赵峰,便彻底进入了“静默潜伏”状态。
他们藏匿在白俄医生的诊所里,像两只蛰伏在洞穴深处的野兽,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磨砺着爪牙。
白天的诊所,人来人往,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而到了夜晚,这里,就变成了“狐刺”小组的临时作战指挥部。
赵峰的身体,在格列夫医生的精心调理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但他更多的时间,是躺在病床上,像一个最饥渴的学生,疯狂地阅读着林薇为他找来的一切资料。
那些资料,不再是艰涩的理论书籍。
而是一叠叠从旧报纸堆、租界檔案室、甚至警察局的失物招领处,通过百灵的秘密渠道,搜集来的、关于丁默邨的一切。
这,就是赵峰的“新生”训练——情报分析。
林薇在教他,如何从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属于“猎物”的公开信息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立体的“心理画像”。
“你看这里,”林薇指着一张《时事新报》的副刊,上面,刊登着一篇对丁默邨的专访。
照片上的丁默邨,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一副温文尔雅的学者派头。
“他在采访中,引用了三次《道德经》,两次《论语》,通篇都在讲‘无为而治’和‘中庸之道’。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赵峰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他在伪装。他在刻意地,向外界展示一种‘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形象。”
“不够。”林薇摇了摇头,“要再往下挖一层。
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喜欢炫耀什么。
他反复强调自己‘无为’,恰恰证明,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权力和欲望的、极度的渴求。
而他引用儒家经典,则说明,他骨子里,是个极度传统的、爱惜自己‘名声’和‘体面’的旧式文人。
这种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身败名裂。”
林薇又拿起另一份资料,那是百灵从一个洋行买办那里,高价买来的、关于丁默邨在“蔷薇公馆”宴客的菜单。
“这份菜单,连续一个月,每一餐,都有一道‘清蒸鲥鱼’,而且,只吃中段。这又说明了什么?”
“他……很奢侈?”赵峰试探着回答。
“奢侈,只是表象。”林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更深层的是,一种病态的、对‘秩序’和‘掌控’的偏执。
他要求每一条鱼,都必须是同一个产地,同一个大小,同一个部位。
这说明,他的生活,不允许出现任何的‘意外’和‘失控’。
这种人,一旦他赖以生存的秩序被打破,他的精神,就会第一个崩溃。”
在林薇的引导下,赵峰开始学会,像一个真正的猎人一样,去分析猎物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细节。
他们将丁默邨的形象,一点点地,从一个模糊的“汉奸”,变成了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有欲望、更有致命弱点的“人”。
他,极度好色,尤其偏爱年轻、有才华的女学生。
他,极度怕死,他的私人公馆,安保等级堪比一座小型的军事要塞。
他,极度自负,享受着那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权力带来的。
而他唯一的、也是最柔软的软肋,就是他那个被他宠上了天的、骄纵任性的独女——丁芷涵。
“丁芷涵,十八岁,圣约翰大学文学系二年级学生。”
赵峰指着丁芷涵的资料,说道,“性格叛逆,看不起她父亲那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伙伴。她唯一的偶像,是《申报》上那个以文笔犀利著称的、叫苏曼卿的女记者。”
“苏曼卿……”林薇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这个名字。
一个完美的、可以用来接近“猎物”的“跳板”,己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知道,强攻“蔷薇公馆”,无异于自杀。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打开一道缺口。
而丁芷涵,就是那扇门。
苏曼卿,就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百灵那边,有消息了吗?”林薇问道。
“有了。”赵峰递过一张新的情报纸条,
“百灵查到,下周六,在虹口区的‘兰心大戏院’,会有一场由宋氏姐妹牵头的、为前线将士募捐的慈善画展。
上海滩的名流,几乎都会到场。
丁芷涵己经收到了请柬,而苏曼卿,作为《申报》的首席记者,也一定会去现场,进行采访报道。”
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她知道,她“邂逅”苏曼卿,并借此进入丁芷涵视野的、最好的舞台,己经准备好了。
林薇开始为这场“精准的邂逅”,进行最后的准备。
她让百灵,动用一切关系,为她伪造了一个全新的、天衣无缝的身份——“林浣云”,一个刚刚从法国巴黎大学留学归来、家世显赫的爱国艺术品收藏家。
她又让赵峰,去黑市上,花重金,收购了几幅足以以假乱真的、近代名家的画作。
她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属于“林浣云”的、那种融合了西方开放与东方典雅的独特气质。
练习着如何谈论莫奈的色彩,和梵高的笔触。
练习着如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国家危亡的“忧心”,和对前线将士的“敬佩”。
她要塑造一个,既能让苏曼卿这样的进步青年,引为知己;又能让丁芷涵那样崇拜才华的富家小姐,为之倾倒的、完美的“人设”。
这,是一场更高难度、也更凶险的表演。
因为这一次,她的观众,将是上海滩,最顶尖、最聪明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