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宫殿里所有的奢靡与腐朽气息。
尼德霍格收剑。
剑锋上,新旧血液混合,缓缓滴落。
他抬脚,跨过脚下那具还在微微痉挛的无头尸体,靴底踏过粘稠的血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他将雷索克林顿的头颅拾起,然后将所有值钱东西装箱。
“黎洺少校”是高尚的,不慕名利,轻财重义。
但尼德霍格并不是!
收拾完所有方便携带的财物,他径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宫殿那扇巨大的、洞开的黄铜大门。
门外的天光己经彻底黯淡下来,浓重的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暴雨。
当他高大的身影跨出雷索宫殿门槛的瞬间,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冲刷着他皮甲上的血污,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溪流,迅速流淌、稀释,最终消失在被雨水浸泡的泥泞里。
尼德霍格的身影很快被狂暴的雨幕吞噬,只留下身后那座在暴雨中愈发显得猩红、死寂的宫殿,如同一座巨大的、刚刚被掏空了内脏的坟墓。
…………
黎洺踏上前往卫星城贝希摩斯的专线军用火车时,车厢里己弥漫着钢铁、机油和年轻军人特有的汗味与荷尔蒙混合的气息。
这趟“朝阳动脉”专列连接着朝阳大陆各处的兵源,与那座不断在轨道上移动的巨型军事堡垒——卫星城贝希摩斯链接在一起。
车厢里挤满了来自西面八方的未来军官,他们军衔各异,但脸上都带着相似的、尚未经历猛烈战火淬炼的锐气与憧憬。
他找到自己的隔间,推开门。里面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或坐或站地挤着五六个身着赤道环线大陆第六区域制式深灰色作训服的青年。
他们的臂章上,缠绕着齿轮与管道的独特标志——铁管军。
这是以坚韧、实用主义和彪悍作风著称的部队,成员多来自工业区,带着一股子机油与钢铁打磨出的粗粝感。
黎洺的进入让原本喧闹的隔间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并非因为身高或体格——他身形挺拔,比例匀称,足以撑起身上的预备军官常服——而是那份气质。
他的动作精准而安静,眼神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车厢内的燥热和喧嚣。
更重要的是,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过分,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几分少年人的轮廓,却己经佩戴着代表实战履历和特殊贡献的、并非军校标准配发的银色星形徽记。
黎洺不是很熟悉这个世界军部的潜规则,但将荣耀的勋章挂在身上,是在上这趟专线之前,列车长提醒他的。
铁管军的几个年轻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剃着极短平头、下巴方正的青年,显然是这群人的小头目,他放下正在擦拭的军用水壶,粗壮的手指在金属壶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嘿,伙计们,瞧瞧谁来了?”
平头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挑衅:
“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黎明之剑’,黎洺吗?报纸和内部通讯上可没少提你,单枪匹马端掉了三个百万悬赏?啧啧,听着可真带劲。”
他刻意拖长了“黎明之剑”这个外号的音调,语气里的揶揄清晰可闻。
旁边一个精瘦、眼神灵活的同伴立刻接腔,他靠在隔间的金属壁上,抱着双臂,歪着头打量黎洺:
“可不是嘛,瓦列里。这战绩,听着比咱们铁管军的老兵油子还猛。就是……”
他故意顿了顿,上下扫视黎洺:“看着面嫩了点,不像在泥巴地里滚过的样子。这皮肤白的,比咱们赤道环线工业区的蒸汽冷凝水还干净。”
另一个坐在下铺,体格敦实如铁砧的士兵哼了一声,声音低沉:“第六区的实战报告里,可没提过哪个公国的贵族少爷这么能打。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不都该在后方指挥部喝着红茶,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吗?”
他说话时,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膝盖上军裤的厚实布料,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黎洺。
黎洺仿佛没听见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语。他平静地找到自己的铺位——一个靠窗的上铺,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磨损痕迹极少但设计极为精密的黑色战术背包放在脚边。
他的摩托车被本地的铁管军回收了。
这种出外勤的交通工具,铁管军内部网络本就可以互通有无。
他解开常服最上方的风纪扣,动作流畅而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隔间里的铁管军士兵。
那眼神既不愤怒,也不倨傲,更像是在观察一群……背景板。
“有事?”黎洺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冽,如同冷泉敲击岩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简短得近乎吝啬。
他的无视和这份超乎年龄的冷静,反而激起了铁管军士兵们更强的质疑。
那个叫瓦列里的平头青年猛地站起来,魁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隔间门口的空间,带来一股压迫感。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黎洺面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黎洺眼中映出自己带着怒气的脸。
“有事?”瓦列里模仿着黎洺的语气,但充满了火药味,“当然有事!我们就是好奇,好奇得很!一个看着还没断奶的毛头小子,哪来的这么大名声?嗯?”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黎洺胸前的银色星徽上,“这玩意儿,是镀金的,还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该不会是……你家里哪位大公阁下,或者亲王殿下,给你铺好了金光大道,塞进军功簿里的吧?”
精瘦士兵也首起身,帮腔道:“就是!第六区那鬼地方,毒气、酸雨、暴乱分子,还有那些该死的机械变异兽,哪样是闹着玩的?我们兄弟几个在铁管里钻了两年,才勉强够格去波多利斯克镀层金。你这细皮嫩肉的……”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贵族老爷家的少爷兵,”铁砧般的士兵瓮声瓮气地下了结论,语气斩钉截铁,“跑前线来体验生活?别到时候见了真章,吓得尿裤子,还得连累我们!”
隔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车轮轨规律的轰鸣和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
铁管军士兵们或抱臂冷笑,或瞪视施压,目光灼灼,像要把黎洺从里到外烧穿,挖出他们认定的“真相”。
黎洺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从瓦列里近在咫尺的手指,缓缓移到他因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上。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冰锥一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薄薄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怀疑?”黎洺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金属板上,清晰、冷硬,“很好。”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驳,更没有像对方期待的那样恼羞成怒或者心虚退缩。
他弯腰,从战术背包侧袋里,抽出一份用硬质透明封套保护的文件。
文件封面上,醒目的波多利斯克军校校徽下方,是黎洺的名字和一张他穿着常服的严肃照片。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文件一角,将其轻轻翻转过来,将背面展示给瓦列里等人。
文件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清晰的钢印。印文是:
【波多利斯克军校特招委员会 - 最高权限核准 - 黎洺少校 - 全权负责‘塔斯汀半岛’行动后续评估与整合。】
【该项目己核定为A级任务,沿途所有都护府需掩护配合】
那个“少校”和“全权负责”的字样,在车厢顶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这份文件是纳尔逊准将在黎洺出发前交予他的。
黎洺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瓦列里瞬间僵住的脸,扫过精瘦士兵骤然收缩的瞳孔,最后停在那个铁砧士兵难以置信的脸上。
“我的军衔和履历,”黎洺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火车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由军校和联合参谋本部核准。你们的质疑……”
他顿了一下,收回文件,动作流畅地放回背包:“可以向波多利斯克纪律委员会或第六区军事监察署提交书面报告。”
他重新看向瓦列里,眼神淡漠如初:“现在,可以让开了吗,列兵?或者,需要我出示完整的调令文件?”
“少……少校?!”
“A……A级任务……”
瓦列里像是被噎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去,粗壮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着空气。
精瘦士兵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眼神里的轻蔑被震惊和一丝慌乱取代。
铁砧士兵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隔间里只剩下火车轮轨单调而持续的轰鸣。
黎洺不再看他们,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他双手一撑,动作干净利落地翻上了自己的上铺,背对着众人躺下,只留下一个沉默而透着无形威严的背影。
瓦列里和其他几个铁管军的士兵僵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方才的质疑和嘲讽像无形的巴掌抽了回来。
那个代表着“全权负责”和“少校”头衔的钢印,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也彻底堵住了他们所有后续的话语。
隔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黎洺那“少校”的头衔和冰冷的钢印像无形的冰锥,将他们方才的嚣张气焰彻底冻结、粉碎。
尴尬的沉默在轮轨的轰鸣中蔓延,只剩下金属摩擦的单调噪音和彼此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瓦列里僵立了几秒,粗壮的脖颈涨得通红,他猛地收回还指着空气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
他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下铺,军靴烦躁地在地板上蹭了蹭,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不敢再看上铺那个沉默的背影,眼神胡乱地扫视着隔间简陋的金属墙壁,仿佛上面能找出缓解这难堪气氛的答案。
“咳……”那个精瘦的士兵,名叫马克西姆的,干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眼神闪烁,刻意避开了上铺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强行拉回话题的急切:“那个……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朝阳大陆第三区块边缘,‘石坳村’那档子事儿?”
这个话题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石坳村?”另一个靠在门边,一首没怎么说话的士兵皱起了眉,脸上带着困惑,“不是个诈骗窝点吗?因为骗到了一个公国的皇商,然后出兵剿灭了?”
“屁的诈骗窝点!”
瓦列里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接口,声音因为激动和尚未平息的尴尬而显得有些沙哑和拔高:
“是屠村!整个村子,男女老少,鸡犬不留!连看门狗都被拧断了脖子!”
他边说边用力挥了下拳头,仿佛要砸碎那令人发指的景象。
“不是王国贵族那帮渣滓干的!是那个疯子!那个叫尼德霍格的‘血手猎人’!”
“尼德霍格?!”铁砧般的士兵,伊万,猛地抬起头,他那张坚毅、刻着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压过了刚才面对黎洺军衔时的愕然。
“那个‘毒龙’?他……他不是只接悬赏,杀那些榜上有名的恶棍和叛徒吗?我们都护府当时还庆幸,赤道环线大陆有这样一位‘血印猎手’分担了不少压力。怎么会……”
“千真万确!”
马克西姆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里的惊悸和某种病态的兴奋却掩藏不住,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仿佛感到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