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下旁边的位置,示意去那边说话。
粗壮的百年大树下,三人呈三角形的三个点依次站立。
“冶医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想问您,小鸭是不是有一个表哥?比她大十几岁?”冶星河直接开口,一点也不带转弯。
和憨厚老实的农村人说话,不适用于城里的弯弯绕绕。
他们更适合直白、简单。
“啊?有啊。怎么,怎么了啊?”
“你知道小鸭曾经怀过孕吗?”
冶星河话音落下,小黑父亲的烟杆子陡然落地,他的眼神里面,满是不可置信,“怎么,怎么可能……这可不兴胡说啊!”
“俺家女娃儿,虽说是个‘假哑巴’,但也是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嘞!”
小鸭父亲很坚定,反倒让冶星河有点不自信了。
“那您还记不记得,小鸭14岁的时候,她的表哥来找她玩儿,单独带着她出去了两三天?”
冶星河试探性发问,对方闻言,脸色惨白一瞬。
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凶神恶煞,一副要将人杀掉的样子。
“这个畜生!”
“他当初只说要带着俺家娃儿去镇里面玩儿几天,这个天杀的!!!”
“俺艹他**!!!”
小鸭父亲破口大骂,布满老茧的手抓着他的补丁衣服,硬生生扯出一条小缝,他紧紧抓着手里面的那一块小衣服,就像是掐住了作恶者的喉咙……
“小鸭父亲,您先别激动,先冷静一下,我们会帮小鸭惩治作恶者的!”
冶星河伸手,拍拍小鸭父亲的肩膀。
对方摇摇头,整个人像是卸掉身上的重力一样,摔落在地上。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此刻抱头痛哭,音色哽咽,“那个表哥,在一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娃儿,说什么也不肯去……”
“唉……”
他肩膀耸动地颤抖着,每一声哭泣,都充满了父亲的无奈与苦痛。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
夜色无边沉默,静静笼罩住一个男人的悲戚。
数不清几个小时后,小鸭父亲的情绪慢慢平复,乔予安扶着他进屋。
院内小鸭的房间,不知何时,一盏灯在朦胧月色中亮起。
小鸭站在门口,她睡得不太安稳,早在父亲去门口抽烟的时候就醒了。
小黑倒是睡得安稳,没被吵醒,就连她开了门口的小灯,小黑也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索性她就出了屋。
在门口处听着他们走掉的脚步声,从后面悄悄跟上去。
她躲在暗处,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强烈的爱意,是如同山一样的厚重……
原来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也会因为没有保护好她的小棉袄哭啊……
在她们家里,父亲对外强势对内柔软。
母亲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好脾气,出了什么事情,只会破口大骂,从不在意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其实比起水月村里别家的小朋友来说,她算得上‘衣食无忧’,算得上被捧在掌心里面,是块宝。
但偏偏,当她读完一些书后,整个人对于父母的期许,就多了些。
总是希望,他们能如同书里面写的那样完美。
可天下没有完美的父母,亦如天下没有完美的孩子一样。
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完美的人和事。
“爹……爹……爹……”
小鸭一步步走着,慢慢转变为跑,她扑到父亲的怀中,如同小时候的许多次一样。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对男性,便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恐惧。
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有过任何亲近的行为。
泪水模糊眼眶,心尖的冰墙在慢慢融化,她抱住了全身僵硬的父亲。
小鸭父亲在一瞬间清醒,他微微弯腰,轻轻拍着小鸭颤抖的肩膀。
父女俩之间的血缘至亲,在这一刻重新连接。
小鸭的母亲不知道何时醒来,也加入拥抱的行列。
冶星河与乔予安对视一眼,看向那盏小灯下站着的小黑,柔和光芒在彼此间荡漾开来。
或许这世界上总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但只要活着,总会遇见那束光。
那束光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事,亦或是这世间的一草一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日上三竿,冶星河还躺在房间里面呼呼大睡。
乔予安睡了一个多点,听说水月村后山上的竹笋特别嫩,便和张浩一起去挖笋≈考察。
他们不止挖笋,还挖野菜,还和水月村村民们进行交谈。
张浩的代理村长职位,让众人对他高看了好几眼,以至于乔予安在他旁边,都有点黯然失色。
等两人回到院内的时候,孟萧然已经准备好火锅食材。
在厨房里面忙着做鲜榨果汁,她刚刚去问冶星河中午想吃什么,她听见火锅两个字后,立马开始行动。
没有邀请任何人,怕被人背后嚼舌根说他们搞区别对待。
到时候走的时候,一次性请了就好了。
但偏偏,总有些腆着脸上门的人,比如-水月村的前村长。
他叼着杆子烟,在门口处友好问话,“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孟萧然正在调果汁,乔予安和张浩在她桌子旁的拐角处剥笋,处于村长的视线盲区。
“你觉得呢?”
孟萧然挑眉,给了前村长半个眼神。
谁知对方贼眉鼠眼的瞧瞧院内,见没人,嚣张狂妄地迈开腿,大踏步就是往里走。
“我觉得可以。”前村长唾了一口陈年老痰,隔着两米远的距离,都能问道他身上的臭味。
“那天是不是你?你他*的个小娘们儿,竟然还敢和俺不客气?”他说着就要对孟萧然动手动脚,嘴里骂骂咧咧,“********(优美的星星话)”
谁知还没走到人身边,孟萧然抬脚一踹,前村长倒翻在地。
张浩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孟萧然小时候练过几年的摔跤。
当时,他是这样霸总发问的,“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很危险,要是没有我,你……”
对方拽姐回怼,“别闹,姐姐练过摔跤,就算你不在,我也能分分钟让他跪倒在地上喊我dad!”
张浩眉梢上挑,不是传说中的无脑冲就行!
怎么办,姐姐又帅又有脑子,他更爱了!耶(^-^)V!!(???)!!!
“你,你完了!妈*****!他***!”
前村长扶着老腰要往起站,步伐虚弱无力,佝偻着身子还要向前去挣脸面,对于那天他自己的惨样,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谁完了?”
张浩声音染上薄怒,手里面炫着一个大笋,直接飞扔出去,稳稳当当砸在前村长的脸上。
这一刻,笋定格了;时间也安静了。
十几秒后,前村长脸上的笋慢慢滑落,黑如炭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
前村长审时度势,意识到不对劲后,拐着腿就是朝门口的方向跑,好似后面有豺狼虎豹,要给他沉痛一击!
张浩还要跟上去踹一脚,让‘不识好人心’的村长深刻的长长记性,被孟萧然拽住手腕,“穷寇莫追。”
孟萧然说了什么,他似懂非懂,但是她竟然抓着他的手腕了!
这,这,这算是亲密的肢体接触吧……
冶星河洗漱完,睡眼惺忪的走出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揉揉眼,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后退几步,又再次走出来。
确认无误后,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乔予安身边,眼神示意他看。
乔予安软软的冲她眨眨眼,将一块剥出来的好看笋放在她手中。
冶星河低头,轻轻的亲吻一下,赤裸裸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乔予安俊脸微红,脖子也开始泛粉,冶星河伸手,轻轻捏捏他的耳垂。
直到敏感的耳垂变红,她被他用力的抓住手,才撒手,放过他。
“你,你,那个……”
向来谈吐流畅的特助张浩,此时像是被人按下‘磕巴’键。
“哦,火锅快开了,我去喊星河。”
孟萧然自然而然的撒手,转身欲走,碰上一脸八卦的冶星河。
“你们进展,挺快啊。”
“还,还行吧……?”
孟萧然开始摆筷子摆碗,眼尾上挑几分,手下的动作有点不受控制。
筷子和碗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浩从她手中接过碗筷,一一摆好。
冶星河:啧啧啧,是谁心动了我不懂。
鸳鸯火锅开锅,热气腾腾的白色雾气在空中弥漫,驱散空气中泛着的微微凉意。
锅底咕噜咕噜冒泡,将金针菇、海带丝、土豆片、毛肚、丸子等食材一一煮熟入味,你一筷我一筷,我们都是好朋友~
四人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东南(冶星河+乔予安)挨得近;西北(孟萧然+张浩)挨得近,呈现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四人原本是偶尔说一两句话,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俩俩互说小话。
默契的是谁也没有打破。
更默契的,是吃完饭后,两位男士神同步的去收拾饭桌。
冶星河捧着一杯橙汁,打了个饱嗝,“做梦想吃的东西,没想到在现实里面也吃到了!”
“感谢我。”
“感谢姐妹,姐妹是天,姐妹是地,姐妹最大最牛掰!”冶星河边说边用手划拉着些什么。
孟萧然喝着蓝莓汁,轻轻暼眉,“你也就敢和我这么豪横了。”
“哈哈哈,看破不说破,我们还是好铁铁!”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神同步地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
冶星河八卦心大起,“话说,你们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了解阶段。”
“还了解呢?”
“那不然呢?”孟萧然顺着她的反问,再次反问。
“唉……”
“你知道的,我搞纯爱。”
“……6。”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吃上好闺蜜的订婚小蛋糕,呜呜呜呜~
冶星河托腮,面露惆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自己孩子的满月酒。
现在……连亲亲?(°?‵?′??)都不能……
“知道你想吃小蛋糕,但是你先别急。”
孟萧然小抿一口蓝莓汁,其实她也挺急的。
但是不能急,一旦急,就会败北!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没有那么可靠。
所以她即便心动了,也会百般克制忍耐,等待三分钟热度的浪潮褪却;等待彼此之间的不同,能相互融洽;等待名为喜欢的情愫破土而出。
到那时,才会看到更光明更有憧憬的往后余生。
毕竟人都是极其擅长伪装的面具人,尤其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展示的都是他最好的一面。
“好嘛好嘛,不记得,慢慢来。”
冶星河笑的温和可人,孟萧然困倦的打哈欠,“我先回屋睡了。”
“哈欠~”
冶星河也跟着打哈欠,她才刚醒来两个多小时,又困了。
她的心理是年轻人,身体是老年人,一熬夜就心慌慌,以后不兴这么干了。
她还要实现‘陪汝(安安)百年’的梦想呢。
但是见证他们的幸福,想想都是很愉悦的事情。
院内搭了几个小帐篷,快要入夏的季节,也不会觉得很冷。
孟萧然他们来的急,什么也没准备,刚开始还和冶星河挤一屋,还有小黑一起,外加一个被过裹成粽子的张浩。
外面搭了三个帐篷,住的人分别是孟萧然、张浩和小黑;乔予安和冶星河住一屋。
今天吃火锅的时候,小黑正在陪着她的好朋友小鸭吃饭,故而未一起。
今天小鸭的父母格外开心,他们杀了家里面养了两年的下蛋鸡,早早的便开始炖上。
午后时分,香喷喷的鸡肉+米饭,是过年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味。
小鸭的妈妈开心的给小黑夹肉吃,还特意留了一份鸡肉,将她回家的时候带给冶医生。
“多吃点,以后你就陪着俺家娃儿,是俺以前不好。”
小鸭妈妈自惭形秽,她知道她暴躁易怒,再加上更年期,更是频繁性地口出狂言、口吐芬芳。
却未曾想到,这会成为压死她家娃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在她还有机会改……
人们总说,棍棒下面出孝子,但是出的,又何止是孝子,更多的可能是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