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好半晌没有应答,这的确不在沈棠宁的预料之中。
依着她先前的盘算,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虽和先前那个村子大差不差的,但本质上应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还清晰地记得从前种种,试探邵向文的时候,也多少能瞥见那人几次纠结迟疑,大抵也是正处在天人交战之中这才始终举棋不定,难以拿定主意。若真是这般,虞景闲也当真切地记得副本之中早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才是,可偏偏当她主动向人伸出援助之手时,他竟全无应对。
正也是他这下意识的动静,让沈棠宁心下暗暗生出些不解。
幸而,这人怔愣过后到底还是即刻回过神来,且借着求生本能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沈棠宁心下有太多的疑惑未解,可奈何,慌乱逃窜之时始终都寻不到机会问个真切的,及至好不容易将人径直拖回了家,她脑子里却是又冷不防蹦出了些别的念头。
虞景闲被打生桩,这其中无疑有爷爷及她爹娘推波助澜的缘故,可眼下她不管不顾地将人从泥潭里拽了出来,又全无顾忌地带回了家,一旦几人径自照面,又该如何自处?
沈棠宁没有答案。
算到虞景闲有危险的那一刻,她脑子里便再容不下旁的念头,只一门心思地想要救人。
事实上,沈棠宁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只是,眼下好容易将人救了出来,她心下却是不由得泛着更多的隐忧。
因着脑子里那些委实无法排遣的复杂念头,沈棠宁倏然重又调转头去,将本已经为眼前这一幕兀自发怔的人推着往外走。
沈棠宁救了他,却又容不得他。这是冷不防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时,虞景闲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自然也极为恶劣地设想过,既是容不下,又何必浪费心思。但转念一想,沈棠宁如此行事,十有八九是想要借着他来树立自己的威望。然而这念头刚起,却是又被虞景闲径直推翻。
不为旁的,只因沈棠宁毕竟只是个不成器的丫头,空有人设,实在没什么意义。
彼时的虞景闲自是不会想到,沈棠宁之所以冷不防有这超出了预料的行径,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瞥见了这人耳后的伤口。事实上,沈棠宁从来都没有任何一刻轻易忘记过。
但此前见着邵向文等人时,她没想起来要卜算旁的。好容易将虞景闲带回了家,不经意间凝神望着他的伤口许久,沈棠宁却还是兀自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心思卜了一卦。
而这一回,沈棠宁动用了因果之力。
她清楚地记得,在他们接到当票之前,虞景闲便受了伤。这是沈云苓从不曾动摇过的说辞,换言之,这人耳后的伤由来已久。
此前沈棠宁忙着四处救人,且得时不常分出心神来为这人接连不断的莫名行径收拾善后,以至于根本就没能分出心神来。该说纵是到了这一刻,她原也没动这心思。可脑子里冷不防蹦出的念头却是让她翻来覆去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压住了诸多不安,硬着头皮算了这一卦。
沈棠宁算的是虞景闲耳后的伤,却从不曾想过,卦象竟最终指向齐瞳。
冷不防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即刻笃定,这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她家。
原先沈棠宁以为她匆匆将人救下,最大的难关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家里交代。可面对这全无预兆的卦象,沈棠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齐瞳才是其中关键。
“小心齐瞳。”
沈棠宁用足了劲儿,好容易将人推出去,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便径直昏了过去。
动用因果之力,需以寿命为交换,这是沈棠宁早便已经知道的,可她起手卜算之时,却是根本就没顾得上思量那么许多。
尤其是在得出齐瞳这一结果时,纵这丫头心下始终惴惴不安,可那始终悬着的心,却也不自觉落下了大半。毕竟,接连两次卜算,虽说问的并非是同一桩事,可临了摆在她面前答案却无疑是同一个。
更不消说,她不久前才从邵向文那小子口中得知那瞎子极有可能是故意装看不见,此前她摸不透,可现如今既已经算到那人和虞景闲耳后的伤口有着割舍不断的牵扯,自也就变得不难猜了。
正也是因此,便是要沈棠宁用性命来换,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更不用说,她原本就是被选中该是成为打生桩献祭者的,若不是虞景闲他机缘巧合替了自己,沈棠宁也不可能还有今日。故而,人虽是无可避免的昏了过去,可彼时的沈棠宁却到底和先前被困在西牌坊里时全不一样。
此刻的她,甘心情愿。
纵是她或许终其一生都再没法离开这该死的副本,但只要虞景闲还活着,东虞便还没有败下阵来。不论是虞景烁,亦或者是沈母并沈云苓及东虞一众百姓,他们便还有希望。
单是这样,便也已经足够。
可沈棠宁不知道的是,听着那身后冷不防响起的突兀的砰声,虞景闲怔怔地回头,再下一秒却终究是没能如她期待的那般,径自急吼吼地离开,而是脚步一顿,弯下身来将人打横抱回了房。
虞景闲动作轻柔,可眼底赫然闪过冷冽的精光。
彼时的虞景闲,早已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沈棠宁曾再三叮嘱要尽可能避而远之的人。
齐瞳。
倏然听着沈棠宁言之凿凿地嘱咐虞景闲避开他的时候,齐瞳便心知自己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身份,可奈何当他仔细回溯过往时,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茫茫然露出了马脚,以至于引得沈棠宁再三提防。
遗憾的是,尚且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沈棠宁便径直晕了过去。
齐瞳不解其中缘故,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错过了这绝佳的反杀时机。
从始至终,唯有沈棠宁一个对他起了疑,只消将她悄无声息地处置掉,再祸水东引,齐瞳便再没了被人识破身份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