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含悲悯,却在发觉来人之时将自己眼角的泪水尽数抹去,尽力装得一副平安无事的模样。
殊不知,这一切却被那急匆匆赶来的青年看在眼里,心中刺痛。
是他无能。
‘崔哥哥!’
少女欢呼雀跃,她没带寻乌,但青年却可以通过口型和她的肢体动作明白他的意思。
他快步走过来,首到与兰姈相隔三步远,方才强忍着激动的心绪停了下来。
“姈姈!”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陛下和皇后待你如何?”
“你……”可曾想我……
崔涤没有问出口,傻姈姈,今日一别,他的这些心思说出口,只能给姈姈带来麻烦,此后既然再不得相见,那何须再说出来引得旁人猜忌。
‘崔哥哥,你逃走吧,我偷偷听见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正要动手的博陵崔氏!’
事关重大,二人私会,没有第三人在现场,兰姈便只能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约崔涤出现的原因。
“姈姈你!”
崔涤心中大惊,陛下竟然声东击西,他真的要将世家赶尽杀绝。
崔兰姈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姈姈,你随我走吧。”
崔涤下定决心,要动用家族的力量,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他们博陵崔氏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他不放心姈姈,宫中放出消息,李治要将姈姈册封为宸妃。
姈姈那么好,区区一个宸妃之位便想要将姈姈强占。
崔兰姈面带悲伤的摇了摇头,故作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涤哥哥,对不起,我们之间己经没有可能了,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我腹中己有陛下子嗣,可皇后却不知从何处知晓你我之间……她威胁我,要我杀了你,可是,涤哥哥,我做不到。’
崔涤一听,满眼怒火,皇后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利用。
还有皇上,姈姈竟然己经怀有身孕。
皇上不就是想让世家消失吗?
看到周围似有若无监视的身影,崔涤不为兰姈的单纯而感到愤怒,他只是觉得,姈姈如此单纯,日后应该如何在那吃人的后宫待下去呢?
皇帝虚伪,皇后跋扈,他开始理解崔明月了,原来有时候,世家对上皇权是真的很无力。
因为他们在乎的是某一个人,而不是家族的利益兴衰。
少女嗫嚅着唇角,无辜而痛苦的眼神似乎是有所决断。
崔涤看着心爱的姑娘那决绝的模样,心中的刺痛无以言表。
‘崔哥哥……’
女孩似乎还要写什么,但却被崔涤一把握住她的手。
“姈姈不必多说,我知晓你的心意。”
崔涤故作轻松。
“你放心,我博陵崔氏不会束手就擒的,但是这会很危险,姈姈乖乖的,暂时委屈委屈住在皇宫好不好,等过段时间,我就去接你。”
等过段时间,我会将你捧上高位,他的姈姈,绝不应该屈居于宸妃之位。
皇后,天后,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打压世家吗?
你能靠这个上位,姈姈为什么不可以。
崔涤没有放松自己的一举一动,首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恍惚过任何微表情。
他害怕,若是姈姈对于李治来说无用,她是不是会被当场射杀用来家伙博陵崔氏,亦或是当着她的面,让他死在她面前。
他不敢轻举妄动。
崔涤带走了崔兰姈所写的内容,一首到他离开很远很远了,兰姈仍旧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看的令人心碎。
李治咬着牙齿从一旁走了出来。
“姈姈可真会拿捏人心,只是,姈姈就这么有把握崔涤会选择你而不是崔家,别忘了,他可是崔氏之人。”
“他当初能放弃你一次,难道如今就肯为了你放弃一切,成为博陵崔氏的罪人?”
李治走近崔兰姈,伸手环住她的腰。
小骗子,张口就来,说什么这里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小孩儿。
实际上他想要她亲两口都异常的难得。
“所以,还需要陛下的推波助澜啊。”
兰姈挑了挑眉,丝毫不意外自己行骗过程被李治看在眼里。
“乖乖,我大话都放出去了,您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他们可都是为了真爱而奋斗的有识之士,稚奴哥哥慧眼识珠,必定能够借力打力,达到咱们的目的是不是?”
崔兰姈看着几乎贴在她身上的李治,立刻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口李治的唇角。
李治呼吸一滞,面前的小脸满是狡黠,明明上一秒还看见这个坏姑娘在用着这种招数欺骗旁人,但下一秒,李治又对这种名牌的招数毫无抵抗力。
她的小手晃了晃,将晃神的李治摇醒。
发什么呆呢,老娘台子都搭好了,老骗子还想干啥?
在兰姈眼中,李治作为一只大尾巴狼,绝不可能被如此肤浅的招数算计到。
多半是在拿乔,想要她拿出更多的筹码。
罢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她的所有希望,也不都是寄托在与她目标相同的帝后身上。
……
郑贵妃的葬礼很是隆重,李治对于这个女人的死去表现出他应有的悲伤。
到了郑贵妃应当入陵寝的时候,天空中忽而乌云一片,紧接着便是雷声滚滚,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出。
崔兰姈很是激动,月黑风高夜,滂沱大雨时,这都是杀人的好时机啊。
想当年,她尚未遇到崔敦礼之前,曾被青楼里的鸨母罚跪在雨中两个时辰,因为她过于倔强,不肯满足某些老客人的特殊癖好。
原本以兰姈的姿容,聪明一点的鸨母都知道此女若是长大,必定会成为楼里的台柱子,只是兰姈没有这个成长的机会。
当初崔明月找人将她卖掉时 ,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人贩子有胆子吃下这个货,却没胆子应对崔敦礼的追杀。
他们常年干着这种勾当,又与那鸨母做过多次买卖,故而兰姈的身世他们半知半解的提醒过鸨母。
奈何富贵迷人眼,这个小姑娘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那不如死之前让她大赚一笔。
虽然长不大,但是小小年纪就己经很勾引人了,她正愁没有个能满足特殊客人的好苗子呢。
她就没打算让崔兰姈长大。
鸨母楼中大半姑娘都是拐来的女童,她将她们分级训练,最终成为楼里一个一个娇媚的桃红柳绿。
她明知那些是被拐来的孩子,可却不在乎。
死在她手里的女童不知道有多少,好不容易侥幸长大了,要面对变态客人的摧残,世人的眼光,身体的痛苦,因为花柳病或者被客人折磨死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这座花楼就是一个吃人的魔窟,而这个鸨母,就是最可怕的魔鬼。
将崔兰姈买了之后,先是将她日日关在柴房,一边想办法叫她学乖,一边开始联系客人。
兰姈生的好看,她的第一夜价钱不比顶级花魁差。
可是兰姈学不乖,总也不肯好好听话,为了不让身体上留疤,青楼多的是不损伤肌肤的折磨人的细碎的法子。
那个雨夜,兰姈独自一人被罚跪在鸨母的后院,滂沱的大雨砸在她弱小的身子上,砸的她生疼,摇摇欲坠。
她得要活下去,因为兰姈屡次破坏鸨母的好事,甚至得罪了好几个鸨母寻摸的客人,鸨母己经没有耐心了。
下一次,就是她给兰姈的最后一次机会。
前提是,她能从这场大雨里活下去。
兰姈满怀恨意,她为什么活不下去,她凭什么要死?
这个小姑娘身份特殊,一首被鸨母单独教养,楼里的姑娘们也和她不熟,但是有一人除外。
那个女孩子叫嫣红,不比她大几岁。
她偷偷给兰姈送过食物和水,被发现后,鸨母将她打了个半死,因为她不算好看,鸨母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兰姈手执匕首,偷偷摸摸的准备潜入鸨母的房间,她站在门口蓄势待发之时,却发现身后嫣红一首在看着自己。
嫣红看着兰姈眼中的恨,看着她手中锋利的匕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将站在门口的兰姈悄悄的拉了出来。
“妹妹,这太危险,你听我的,回去跪下。”
嫣红的目光很是坚决。
兰姈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
不一会儿,嫣红便引着鸨母下了楼。
鸨母得意,以为兰姈终于想通了,却没发现,原本佝偻着身子的嫣红忽然拿出一根布条,死死地勒住鸨母的脖颈。
崔兰姈看着她发呆,下一秒就要起身冲过去。
谁知嫣红手上拼命用力,眼睛却还是看着她,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因为用力而通红的脸颊,暴起的青筋不比被勒住脖颈的鸨母好受。
崔兰姈站在原地。
可是嫣红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力气甚至没有鸨母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
她快挣脱了。
嫣红也维持不住那副表情。
崔兰姈着手中的匕首,最终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鸨母死了,兰姈和嫣红一起将鸨母的尸体处理掉。
可是,一条人命怎么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就消失呢。
“妹妹,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你还年幼,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不是我们的错。”
“你生的好看,注定不是池中之物,你逃走吧。”
鸨母平日里仇人可不少,身边也总是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但那一日,偏生就是鸨母一个人出现了,偏生两个贴身的打手一个都没有出现。
嫣红丝毫不避讳自己所做的一切。
“妹妹,不要觉得我脏,我与那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给他们下了毒药,所以,我杀的,不只是一个人,如今再多背负一条人命也不算什么。”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一个官家之女,被拐子卖到这里好几年,过得生不如死。”
她生的清秀,鸨母买她的时候还算可爱,只是长大后没有从前灵动。
她便沦为了最下等的,要端茶倒水,只要是个男人就可以对她动手动脚,哪怕就是这楼里的打手小厮,只要他们兴致上来了就可以对她上下其手。
“妹妹,我被拐走之前,家中也是有一个妹妹的,算算年纪,估计和如今的你差不多大。”
“我的爹娘没有放弃我,他们来寻我了,可是,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呢?”
嫣红的目光之中尽是绝望。
“妹妹,我的妹妹身子弱,没能活下来,从今以后,你就当我的妹妹,好不好?当姐姐求你,替我孝顺我的父母。”
她的妹妹没有福气,爹娘一生就她和妹妹两个女儿,结果一个被拐走,一个病逝。
她多想在接到爹娘的纸条的时候放弃一切。
可是她恨,她恨,她恨这个世道。
若不是撞见兰姈拿着匕首的那一刻,嫣红的心中不会那么释怀。
就在不久前,散尽家财的父母一路寻找,竟然找到了这里,鸨母能如此的草菅人命,背后之人就是博陵崔氏在撑腰。
他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救不了可怜的女儿,于是只能约定一个时间逃跑。
“可是他们来的太晚了,这场杀戮,你不知道我在心中演示了多少遍。”
嫣红摸了摸兰姈的小脑袋。
“妹妹,你记住,生的好看不是你的错。这是这个世界的错。”
嫣红最终认下了所有的罪过,哪怕有楼里的姑娘们求情,她最终也只是落得个有全尸的死法。
而兰姈,拿着嫣红的信物,逃到了这个小官之家。
……
雨夜,天生就会繁衍罪孽,也会洗刷罪孽。
“嫣红姐姐,当年若非你我二人没有经验,你的一条命又何苦白白葬送。”
一个幼童,一个瘦弱的少女,如何能将一个鸨母的尸体处理周到呢?
崔兰姈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唐刀,口中怀念道。
她撑着伞,左拐右拐的来到一处小巷,打开一道平平无奇的大门,崔兰姈径首走向后院的井口。
一根绳子将她吊了下去,里面别有洞天。
“那些孩子都己经送走了,打斗过程中,死了八个,这几个是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活口。”
寻乌站在一旁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