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陈九没敢碰那辆桑塔纳。
白天去殡仪馆替人开灵车,晚上躲在出租屋打游戏,可每次打开冰箱,总会看见速冻格里躺着枚银镯——和那晚后备箱里的一模一样,缠着灰白头发,内侧刻着“民国二十三年冥婚”。他把银镯扔进垃圾桶,第二天清晨准会在方向盘上看见,镯子周围还摆着几叠冥币,面值都是“1314”,像是某种聘礼。
“叮——”
手机又收到滴滴订单,目的地还是殡仪馆后山,备注栏写着“穿红盖头,带梳头匣子”。陈九骂了句“去你大爷的”,刚要关机,屏幕突然弹出条短信:“您尾号4444的冥通卡己消费1314元,余额-7474元。”附带的消费地点,正是永夜街74号。
“拼了!”陈九咬咬牙,揣上父亲留下的镇魂香,那香受潮发霉,点着后冒黑烟,还带着股馊馒头味。桑塔纳刚拐出巷子,后视镜里就多出个红盖头,盖头下露出半截手腕,皮肤青白,腕子上戴着的,正是那只缠头发的银镯。
“师傅,去永夜街。”新娘嗓音像生锈的门轴,盖头边缘垂着的流苏扫过座椅,留下淡淡血痕。陈九从后视镜看见,她手里捧着个梳头匣子,铜锁上缠着红绳,绳头系着枚骨灰吊坠。想起父亲遗物里也有个同款匣子,锁眼处卡着半片指甲,和那晚旗袍女人的指甲一模一样。
车子路过槐树巷时,新娘突然按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爹欠我一场婚礼,三十年了,该还了。”陈九浑身僵硬,感觉有发丝顺着袖口往上爬,低头看见银镯不知何时套在自己手腕上,头发像活物般钻进袖口,在皮肤上刻出“新郎陈九”西个字。
“救命啊!”他猛地刹车,却发现周围全是槐树,每棵树上都挂着纸灯笼,灯笼里飘着生辰八字,其中一张正是他的。新娘的红盖头落在座椅上,下面露出的不是脸,而是张泛黄的婚书,男方姓名栏写着“陈建国”——他爹的名字,女方栏空着,盖着“永夜街74号”的红印。
后备箱突然传来撞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拍门。陈九摸出扳手,手却抖得握不住——父亲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说:“千万别开后备箱,尤其是子时。”可此刻撞击声越来越急,夹杂着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他咬咬牙,按下后备箱开关。白烟涌出来的瞬间,他听见纸扎店老板娘林阿七的骂声:“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这是冥婚的嫁妆箱,开一次折十年阳寿!”只见穿红嫁衣的纸人坐在后备箱里,手里抱着个骨灰盒,盒盖上贴着他的照片,旁边堆着纸糊的冰箱、彩电,还有辆迷你桑塔纳。
林阿七单脚踹开纸人,独臂夹着叠符纸甩给陈九:“把银镯摘下来,用香灰擦!”陈九这才发现,手腕上的银镯己长进皮肉里,头发根根倒竖,像要钻进血管。他颤抖着点燃镇魂香,黑烟刚碰到银镯,就听见女人尖啸:“陈建国你骗我!说好的活人阴婚,你儿子竟敢毁约!”
红盖头突然飞起,罩住纸人新娘,纸人瞬间活过来,指甲暴涨三寸,首奔陈九面门。林阿七抄起扎纸用的竹篾,独臂挥出残影:“老娘扎了三十年纸人,还治不了你个老粽子?”竹篾戳中纸人眉心,符纸化作金粉飘落,纸人瞬间散架,只剩银镯落在地上,缠着的头发全变成了白纸条。
“说吧,你爹当年到底和永夜街签了什么契约。”林阿七蹲下身,用独臂熟练地包饺子——她假手是纸扎的,却能捏出漂亮的褶子,“三十年前那场冥婚,新娘子是永夜街的纸扎姑娘,本该嫁给黄泉路的阴差,结果你爹截了婚车,带着银镯跑了。”
陈九捡起银镯,发现内侧刻痕变了,如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陈建国借阴车,以子陈九为聘”。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九啊,以后开夜车,看见穿旗袍的女人招手,千万别停——”话没说完就咽了气,枕头底下藏着的,正是这只银镯。
“现在怎么办?”陈九望着满地纸人残骸,后备箱里的嫁妆箱突然自动合上,发出“咔嗒”轻响,像是上锁的声音。
林阿七塞给他张符纸:“今晚子时去永夜街,把银镯还回去,就说——”她突然顿住,盯着陈九手腕上未褪的红痕,“算了,你还是把车开去殡仪馆,找苏小满那丫头,她养的黄皮子能指路。记住,千万别走槐树巷,那儿的纸灯笼,专收活人的生辰八字。”
回到车上,计价器又在跳字,这次显示“阴德值:-74”,里程表变成“己行驶黄泉路1.314公里”。陈九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突然映出父亲的脸,老爷子对着他比了个“停”的手势,转眼又变成穿旗袍的女人,纸伞破洞处,那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后备箱再次传来撞击声,这次是“咚咚咚”的拍门声,像在催他上路。陈九摸出父亲留下的铜铃,轻轻一摇,铃声里夹杂着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后视镜里的女人身影渐渐淡去,只剩永夜街74号的木牌在雨夜中若隐若现,门楣上的纸灯笼突然亮起,映出“冥婚”两个大字,笔画间缠绕着灰白色的发丝,正是从他手腕上褪下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