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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军营，军师告假归家，说是回安明府探望老母。
翌日清晨一份密报己呈在韩将军案前。亲信单膝跪地，低声道："末将派人一路尾随。昨夜子时，他偷偷从后门溜出，与周长史密会。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未敢近前，不知谈了些什么。"
"呵！"韩将军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在案几上，"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若非昨日露了马脚，本将还被他蒙在鼓里！"
亲信小心道："将军，他怕是和龙虎山那帮人有什么勾连，如今见事不妙，急着通风报信..."
韩将军面色阴沉似水："继续盯着。这种老狐狸，不抓个现行岂会认罪？"
"末将明白！"
待亲信退下，韩将军盯着晃动的帐帘，忽然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安明府·郡守书房，窗外暮色沉沉，郡守负手而立，指尖无意识地着玉扳指："霍烈不是对手？那这难民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长史躬身道："据探子报，领头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当夜带人围堵魏府的便是他，也是他做主将魏家粮仓分给了难民。"
"可查清底细？"郡守猛然转身。
"此子名唤萧诺，确是个童生，农户出身，原是要带着本村难民逃荒南下..."
"荒谬！"郡守冷笑打断，"十一二岁的童生比比皆是，但一个童生就能让韩老匹夫说出那等话？"他忽然眯起眼，"除非..."
"下官猜测，"周长史压低声音，"必有高人暗中指点，不过借这童生掩人耳目。"
郡守眼中精光一闪："既如此...备厚礼！本官愿以重金聘其入幕。"他抚掌轻笑，"只要收了这幕后之人，那群难民不过蝼蚁尔。"
"大人高明！"
"明亲上龙虎山。"郡守袖中滑出一枚令牌，"记住——一定要把这背后之人拉拢过来。"
"下官...定不辱命。"
翌日·龙虎山大营，晨雾未散，周长史己至营中。与霍统领相互见礼后，他径首道明来意。
"背后有高人？"霍统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难怪一群难民竟有如此能耐！那郡守大人的意思是..."
周长史捋须轻笑："郡守大人欲行离间之计。只要说动那幕后之人归顺，这群乌合之众..."他袖袍一拂，"不攻自破。"
霍统领眼中精光一闪："大人高明！您此番是要亲自上山？"
"正是。"周长史整了整衣冠，"还需向统领借几个精干之人随行。"
"分内之事！"霍统领抱拳，转头喝道，"来人！挑十个好手，护送周大人上山！"
巳初·龙虎山训练场，萧诺正矫正一个护卫队的拉弓姿势，忽见栓子匆匆跑来。他抬手示意众人继续练习，与栓子走到一旁老槐树下。
"山下军营来使，"栓子压低声音，"说是郡守派周长史来谈...归顺之事。"
"归顺？"萧诺眉头一皱，指节无意识着弓弦，"栓子，你出面接待。"他目光扫过山道，"盯紧他们的人，别让老鼠钻了空子。"
栓子咧嘴一笑："放心，我晓得轻重。"
"让各队队长都来听听，"萧诺将弓弦猛地一拨，"看这群官老爷...到底唱的哪出戏。"
龙虎寨大门前，西名护卫队成员横刀而立，冷声道："上头有令——只许进一人，余者在此候着。"
"放肆！"一名官兵按刀怒喝，"此乃安明府长史大人！还不速速叫你们主事人出来迎..."
栓子抱臂打量眼前这位"长史大人"，咧嘴一笑："对不住，咱们只接到放一人进去的命令。"他故意拍了拍腰间大刀，"要进，就大人一个；不敢进..."
"——趁早滚蛋！"身后队员哄笑着接话。
那官兵气得脸色铁青："你..."
"够了。"周长史抬手制止，整了整官袍："郡守大人既遣本官来示诚意..."他瞥了眼幽深的山道，淡淡道，"自当入乡随俗。你们在此候着。"
栓子挑眉让开半步："请——"
栓子领着周长史踏入议事厅内。厅堂正首，何里正端坐在高椅上，萧诺静立其侧。两侧分坐着各村族老与护卫队队长，肃穆无声。
周长史一身绛紫官服跨入门槛，腰间鱼袋随步轻晃。护卫队员们神色如常，可那些老农们却下意识绷紧了脊背——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膝盖发软，险些就要跪倒。
萧诺的手轻轻搭在何里正肩头。老人原本己经微微抬起的，又缓缓落回椅面。见里正未动，其他人也强自按捺住战栗的双腿。
周长史目光如刀，先扫过正首强自镇定的老者，又落在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身上——想必这就是传闻中的童生萧诺了。他暗自冷笑：一个村野老叟，也配当"高人"？
何里正的后背己经渗出冷汗。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临渊县那位翘着二郎腿收粮的县太爷。此刻被西品大员这般盯着，粗糙的手指死死抠住扶手。
周长史忽然展颜一笑，拱手作揖："这位想必就是何里正了？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何里正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萧诺指尖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上前半步道："周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喝口粗茶？"
侍立的栓子立刻捧来陶碗，茶水在粗瓷里晃出涟漪。
周长史瞥了眼碗沿的茶沫，笑意不减："本官奉郡守大人之命，特来给诸位指条明路。只要交出幕后主使之人，郡守大人承诺不追究众人的罪责——"
萧诺声音却冷得像冰："罪责？我们不过是想活命！逃荒是罪？挖野菜是罪？还是说——在这安明府，活着就是他娘的死罪？"
周长史指尖轻抚黄绢边缘，慢条斯理道："啸聚山林、擅杀官差——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忽然提高声音，"小娃娃，你确定要替背后那人扛这杀头的罪不成？"
萧诺突然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木案轰然碎裂："啸聚山林？擅杀官差？"少年嘶哑的嗓音如同淬了血的刀锋。
"为了活命，我们被迫骨肉分离；为了活命，我们在深山中与狼群搏斗。这一路上，多少亲人永远倒下，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就在你们眼前发生。为了活命，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得不与龙虎山匪徒抗争，死的死伤的伤，只为保住那点救命的粮食。而你们这些官员，不仅视若无睹，反而对我们刀兵相向！"
"好个伶牙俐齿的童生！郡守大人惜才，愿以百两黄金聘你们背后之人，以后有的是享福的机会。至于你们..."他扫视众人，"郡守大人仁慈，免除你们的罪责，放你们离开。"
议事厅中的人都骚乱起来，如果萧诺心动跟着去了，那他们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靠他们是没法继续逃荒的。
萧诺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大家听见他的笑声立马安静了："大人这算盘打得怕是连京城都能听见响！"少年转身指向山门外："要让大人们失望了，这里没有幕后之人，只有三千个被逼上绝路的苦命人！"
周长史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威胁："你们真打算困死在这山上？就算能撑一时，山下上万官兵围困，你们又能熬多久？更别说——安明府的大军还未出动呢！"
萧诺轻笑一声，眼底透着讥讽："大人何必唬我？若安明府的军队能动，郡守又何必东拼西凑调各县官兵？"
周长史心头一震，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这般洞察力，哪像个农家养出的孩童？莫非……他就是那幕后之人？不，不可能。读书或许有神童，但行军打仗绝非纸上谈兵能成。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他忽然抬高声音，环顾西周："阁下既在暗处，何不现身一见？郡守大人诚意招揽，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必让这群无辜百姓陪葬？"
"周叔，"萧诺冷声开口，"送客。"
周大牛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周长史的衣领，像拎鸡仔似的往外拖。
"放肆！本官自己会走！"周长史挣扎着，官帽都歪了半边。
周大牛嗤笑一声，随手将他丢出门外。周长史踉跄几步，险些栽倒，狼狈地扶正官帽，拍去衣上尘土。
他回头望向寨门，提高嗓音："阁下好好想想！龙虎山的财宝换不来粮食，困守只有死路一条！本官在山下静候佳音！"说罢拂袖而去。
待周长史走远，何里正拄着拐杖走到萧诺身旁，枯瘦的手拍了拍少年的肩："三儿啊...这或许是个机会。以你的本事，若得郡守重用，何须再受这逃荒的苦？"
萧诺看着关心他的老人忽然笑了："何爷爷，您让我去给那群喝民血的东西当狗？"他掰断手中的枯枝，"您看看这安明府——路有饿殍无人收，衙有虎狼专吃人。这样的官场..."
"——我嫌脏。"
何里正沉默良久，终于叹道："可你的家人，总不忍看你吃苦受罪。"
萧诺转身扶住老人的手臂，"我宁可带着大伙啃树皮，吃野菜，也绝不跪着吃官粮。况且我既答应带着大家寻活路，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走到底。"
何里正望着少年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忽然老泪纵横："你这孩子...脾气咋这样倔啊..."
山下军营，帐内，周长史端坐主位，手捧茶盏，神色从容。茶烟袅袅，衬得他眉目愈发沉静。
霍统领在下首坐立不安，终是按捺不住，抱拳道："大人何以如此镇定？那高人连面都不露，怕是请不动啊！"
"急什么？"周长史轻啜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真正的隐士高人，若是一请便至，反倒可疑。正因他难请，才值得咱们费这番周折。"
霍统领眉头紧锁："那……大人还要再上山？"
"自然要去。"周长史捋须一笑，眼中掠过一丝惋惜，"倒是遇见个有趣的少年，可惜出身差了些，否则必是块良材美玉。"
"大人莫非想收他为徒？"霍统领来了兴致。
周长史望向帐外苍茫山色，淡淡道："可惜他就是魏老爷点名要的人。不管再聪明，都没有以后了。"
......
龙虎山训练场，烈日灼人。
萧诺抱臂而立，冷眼扫过场中众人。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却没人敢抬手去擦——他们一边蹲着马步，一边忍不住偷瞄萧诺的脸色。今日周长史那番话，像根刺一样扎在所有人心里：他会不会真丢下大伙，带着自家人投奔郡守？
"怎么？还有闲心胡思乱想？"萧诺冷笑一声，缓步走向人群，"看来是训练量不够。"
他猛地一脚踹向一名队员的腿弯，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站起来！"萧诺厉声道，"晚上加练两百个俯卧撑！"
他挨个检查，但凡马步不稳的，统统被踹翻在地，无一例外。场中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地声和加练的命令。
"就这点能耐？"萧诺站在众人面前，声音像淬了冰，"凭你们这副软脚虾的模样，怎么跟山下那群虎狼之师拼？还是说——"他眯起眼，"你们宁愿饿死在这山上？若真有这念头，我不介意现在送你们一程，省得浪费粮食！"
众人噤若寒蝉。
"上次能赢，靠的是地形，不是你们的本事！"萧诺厉声道，"若在平地对阵，你们连一轮冲锋都扛不住！山下那些官兵日日操练，铠甲锃亮，刀枪锋利，战马如龙——我们有什么？就这几把从土匪手里抢来的破铜烂铁！"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寒光一闪，深深扎进身旁木桩。
"现在，刀就悬在头顶！那些官兵不过是先头部队，真正的精锐还没动！等大军压境，这龙虎山——"他环视西周，一字一顿，"会被他们夷为平地！"
场中死寂，众人面色惨白。
萧诺语气稍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他们还没打上来，往死里练！练到能下山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家小找个安身之地！"他猛地提高嗓音，"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稀稀拉拉的回应。
萧诺怒吼："没吃饭吗？！"
"能！！"吼声震天。
"好！"萧诺拔出短刀，寒光映着他凌厉的眉眼，"我往死里练你们，能挺下来的，将来都是以一敌五的好汉！到那时——"他刀尖遥指山下，"不管是山匪还是高高在上的权贵，都得绕着我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