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军区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快。林知夏站在医院大门口,看着顾沉舟提着行李袋走出来。阳光照在他新换的白衬衫上,干净得像是从未经历过那些血与火的岁月。
"刘书记派车送我们去火车站。"顾沉舟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
林知夏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子弹壳。这枚承载了父亲最后遗愿的弹壳,如今成了她唯一的挂坠。
吉普车驶过省城宽阔的街道。街边的梧桐树己经泛黄,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在挡风玻璃上。顾沉舟坐在副驾驶,侧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
"你回县里后有什么打算?"他突然开口。
林知夏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先把父亲的骨灰安葬了。"她顿了顿,"然后......也许申请返城吧。"
顾沉舟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阵沉默。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识趣地没有插话。
火车站人潮涌动。刘书记安排的人己经买好了票,是两张相邻的硬座。
"六小时后到县里。"顾沉舟看了看表,"要买点吃的带上车吗?"
林知夏刚要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知夏!顾医生!"
周晓梅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辫子上扎着红色头绳,看起来比在村里时洋气多了。
"晓梅?"林知夏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在省城?"
"我考上省卫校了!"周晓梅兴奋地说,"今天开学报到!"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你们......和好了?"
林知夏的耳根一热:"我们只是......"
"一起回去处理些事情。"顾沉舟平静地接过话头。
周晓梅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哦~"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们知道吗?赵大雷没死!"
"什么?"林知夏和顾沉舟异口同声。
"我上周在县医院实习时看到的。"周晓梅神秘兮兮地说,"他被秘密送到省军区医院抢救,现在转到普通病房了。"
林知夏的心跳加速。那个憨厚老实的赵大雷,居然还活着?
"他在哪个病房?"顾沉舟急切地问。
"内科307。"周晓梅看了看表,"哎呀,我得走了,开学典礼要迟到了!"她匆匆塞给林知夏一张纸条,"这是我宿舍号,有空来找我玩!"
望着周晓梅远去的背影,林知夏和顾沉舟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往医院方向跑去。
省军区医院内科病房。
赵大雷靠坐在病床上,独眼上的纱布己经拆了,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看到门口的两人,他手里的苹果"咚"地掉在了地上。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还活着......"
林知夏的眼眶瞬间。这个曾经为她挡过锄头、为她偷过红糖的汉子,如今瘦得几乎脱了形。
"曼珠呢?"赵大雷急切地问,"她......"
顾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
赵大雷的独眼黯淡下去。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
林知夏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错。"
赵大雷摇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一枚孔雀蓝的发卡,和苏曼珠那枚一模一样。
"我本来想......"他的声音哽咽了,"想亲手给她的......"
顾沉舟突然转身走出病房。林知夏跟出去,看见他站在走廊窗前,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沉舟......"
"我早该看出来的。"顾沉舟的声音低沉,"曼珠喜欢的人一首是赵大雷。"
林知夏愣住了。那个总是涂着鲜艳口红、围着顾沉舟转的苏曼珠,心里装的竟然是憨厚的赵大雷?
"在村里时,她就总偷偷给赵大雷送吃的。"顾沉舟苦笑,"我还以为她只是同情他。"
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林知夏想起苏曼珠每次看赵大雷时,眼里闪过的温柔;想起她故意在赵大雷面前和顾沉舟亲近时,眼角余光总是瞥向那个憨厚的汉子......
"我们都看错了她。"林知夏轻声说。
对了,我当时己经看到你停止呼吸,,林知夏盯着赵大雷的眼睛问。赵大雷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以为该去鬼门关报到了,感觉身体渐渐下沉,好像过了很久,突然一阵痛楚传来我睁开眼发现躺在手术台上。
为什么刘主任说己把你安葬?知夏疑惑的看向赵大雷。
顾沉舟沉吟着推了推眼镜,也许是另有隐情吧,总之,大家活着就是好的。林知夏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
告别了赵大雷回火车站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赵大雷最后说的话还在林知夏耳边回荡:"我会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
站台上,列车己经进站。乘客们推搡着上车,大包小包的行李挤满了过道。顾沉舟护着林知夏找到座位,把行李塞进头顶的架子。
"饿吗?"他指了指站台上的小贩,"我去买点吃的。"
林知夏摇摇头:"我不饿。"她顿了顿,"你早就知道曼珠的心意,对吗?"
顾沉舟的动作僵了一下:"不算早。"他坐下来,目光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上,"在704那天,她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大雷,下辈子我一定早点告诉他'。"
林知夏的心揪了一下。那个骄傲的、美丽的苏曼珠,到死都没能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意。
列车"哐且哐且"地向前行驶。顾沉舟突然开口:"知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林知夏的思绪被拉回那个遥远的夏天:"在下乡时的火车上,你偷看我怀表时?
"不。"顾沉舟摇摇头,"比那更早。"
他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清澈见底:"1965年,省医学院附属医院。你父亲带你来看病,你坐在走廊长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林知夏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确实去过那家医院,但完全不记得见过顾沉舟。
"那时我父亲刚去世不久,我去医院整理他的遗物。"顾沉舟的声音轻柔,"看见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看书,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像蝴蝶的翅膀。"
林知夏的心跳突然加速。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己经有了交集?
"后来在火车上见到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顾沉舟笑了笑,"但你显然不记得我。
林知夏问到,那为什么在知青点你却象和我有仇一样对我?
顾沉舟苦涩的看着林知夏:因为我们的身份的特殊,因为我一心想查清父亲的死因,在那种环境我只能狠心逼迫自己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那种爱而不得的心情你理解吗?
林知夏终于明白,这几个男人突冷突热的心情一首压抑着的心里比她痛哭一场更难受。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笼罩了车厢。在这短暂的黑暗中,林知夏感觉到顾沉舟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
"没关系。"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
光明重新降临。林知夏没有抽回手,任由他的温度传递过来。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就像那些逝去的岁月和生命。但此刻,在这列开往故乡的火车上,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而在某个向阳的山坡上,一枚孔雀蓝的发卡静静地躺在野花丛中,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这段跨越时空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