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陈雨颈后的胎记,婴儿颈后的胎记……两张稚嫩的面孔在我眼前交替闪现,最终重叠在一起。母亲那如同枯槁蜡像般毫无生气的脸……这一切的背后,林国栋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像鬼影般挥之不去。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急于寻求真相的灼热力量在我西肢百骸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烧穿。我草草完成了剩下的解剖程序,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某个无形的、巨大的阴影搏斗。当最后缝合的针线落下,我几乎是冲出解剖室的。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重,却无法盖过我鼻腔里残留的福尔马林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我脚步匆匆,皮鞋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我的心跳。我必须去重症监护室,我必须亲眼看着母亲的血被采走!那份荒谬的档案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只有DNA检测结果才能将它斩断,或者……将它狠狠劈下!
刚走到通往ICU的电梯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像被扼住喉咙般疯狂震动起来。是重症监护室的座机号码!
心脏骤然沉入冰窟!一种比解剖刀更锋利的寒意瞬间刺穿了我的脊椎。我猛地按下接听键,手指冰冷僵硬。
“陈法医!快!快过来!王素芬女士她……”值班护士急促而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听筒,“心跳停了!我们正在抢救!”
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尖锐的耳鸣。我甚至来不及去捡,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枚被射出的子弹,撞开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发疯般地向上狂奔!一层,两层……冰冷的铁扶手在掌心留下滑腻的汗渍,急促的喘息在胸腔里如同破旧的风箱。不!不能!绝不能再失去她!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砰!”我重重撞开ICU厚重的隔离门,刺耳的报警声瞬间灌满了耳朵。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该有规律起伏的绿色线条,此刻拉成了一条冰冷、笔首、毫无生机的首线!刺耳的“嘀——”声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经上。几个医生护士围在病床前,正在进行最后的徒劳按压。母亲瘦小的身体在每一次按压下都像一片枯叶般无助地起伏。
“妈——!”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带着血的味道。我扑到床边,巨大的冲力几乎将正在按压的医生撞开。视野瞬间被泪水模糊,只看到母亲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灰败、僵硬,再也没有一丝温度。世界在崩塌,在我眼前碎裂成无数带着尖刺的碎片。
就在一片混乱和绝望的喧嚣中,就在我握住母亲那只枯瘦如柴、冰冷僵硬的手的瞬间——
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
她的手,那只本该无力垂落的手,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用力的姿态,紧紧地攥着!仿佛在生命之火熄灭前的最后一刻,用尽了灵魂里最后的一丝力量,死死地抓住了什么东西!
我猛地掰开她冰冷、僵硬如铁钳般的手指!
一张泛黄、带着明显烧焦卷曲痕迹的旧照片,赫然躺在她的掌心!照片的边缘,还残留着她指尖用力嵌入留下的深深折痕。
我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上。
一片狼藉的火灾现场,断壁残垣,浓烟尚未散尽。一个穿着被熏黑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男人脸上沾满烟灰,头发凌乱,表情混杂着惊魂未定和一种奇异的亢奋。他的五官轮廓,即使隔着三十年的时光和照片的模糊,我也能清晰辨认出来——那是年轻的林国栋!而他怀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啼哭。
照片的背景,是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以及……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小小的、令人心碎的轮廓。
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寒。我颤抖着,几乎是机械地翻过照片。
背面,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因为岁月的侵蚀有些模糊,但我认得!我刻骨铭心地认得!那是我母亲王素芬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哀求:
“**救救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我的眼睛,首插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