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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薄薄的木门，仿佛还在微微震颤，残留着门外那场短暂、混乱、令人心悸的挣扎与拖拽所留下的无形余波。屋子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濒临碎裂的恐惧。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疯狂跳跃，光影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拉扯，像无数无声尖叫的鬼魅。
苏焕死死地蜷缩在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连细微的啜泣都停止了，只有那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惊惧，死死地盯着那扇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无尽黑暗和未知恐怖的门板。他冰凉的小手，无意识地、用尽全力地抓着我胸前的衣襟，指节泛白。
孙婆婆依旧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对着门口，枯瘦的手里还攥着那块为苏澈擦拭降温的湿布。她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如同风化千年的石雕。只有那微微佝偻的脊背，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绷成了一道僵硬而脆弱的弧线。浑浊的老眼低垂着，视线凝固在苏澈蜡黄中透着不祥潮红的脸上，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死死地摁进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我的身体像被冻在了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动弹不得。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西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带来濒临爆裂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那门外最后拖拽的“沙沙”声，如同毒蛇的鳞片刮擦着耳膜，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二哥……苏烈……他怎么了？被谁拖走了？是之前追打他的人？还是……更可怕的东西？他还会回来吗？一个接一个血淋淋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我一片空白的脑海。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茫然，将我彻底吞噬。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粘稠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凌迟着紧绷的神经。苏澈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更加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孙婆婆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她放下那块早己失去作用的湿布，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再次探向苏澈滚烫的额头。那触感让她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更加灰败，浑浊的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也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造孽啊……”一声极轻、极沉、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叹息，终于从她干裂的唇缝里溢出，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疲惫和深沉的悲凉。
这声叹息，像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绝望。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苏焕冰凉的小肩膀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单薄的旧衣料。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就在这时——
“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狂暴的撞击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
不是撞在门板上！
是撞在门板下方靠近门槛的位置！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碎裂的“咔嚓”声！
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就砸在门外泥泞的地上！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就在我们脚边！
巨大的声响让苏焕在我怀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孙婆婆的身体猛地一颤，霍然转头看向门口！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止！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发生了什么？！是谁？！
下一秒，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而滚烫的……血腥味！
如同无形的、带着铁锈味的毒蛇，猛地从那扇薄薄木门的缝隙里、从刚刚被撞裂的门板底部，疯狂地钻了进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这味道如此浓烈，如此霸道，瞬间压过了屋子里原有的草药味和汗味，带着一种死亡迫近的冰冷气息！
“唔……”孙婆婆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闷哼，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清晰地看到——一股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如同蜿蜒的毒蛇，从那被撞裂的门板缝隙下，汩汩地、无声地……渗了进来！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那暗红的血痕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缓慢地蔓延、扩散，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甜！
是血！新鲜的！大量的血！
“三……三哥？！”苏焕在我怀里猛地抬起头，小脸煞白，带着一种孩童本能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失声尖叫出来！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剧烈地筛动起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被冻结！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意识里——苏锐！是苏锐回来了！带着伤！很重的伤！
“救人——！”孙婆婆嘶哑的、带着破音的尖叫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屋内的死寂！她那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矮凳上弹起，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紧闭的、正被鲜血从下方侵蚀的木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疯狂地去拔那沉重的门栓！
“哐当！”门栓被粗暴地拉开！
“吱嘎——！”
腐朽的木门被孙婆婆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
门外，梧桐巷深不见底的黑暗，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水腥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灌入！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借着那微弱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光线，门外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撞入我的眼帘——
泥泞冰冷的地面上，俯趴着一个身影。
是苏锐！
他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此刻几乎被撕成了碎布条，沾满了湿冷的泥浆、肮脏的污迹，以及……大片大片刺目惊心、还在不断洇开的暗红色！那些血迹，如同狰狞的图腾，在他瘦削的脊背、手臂上肆意蔓延！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脚上那双破旧的球鞋不知去向，沾满泥污的脚踝得可怕，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和擦破的血痕！
他的头无力地侧歪着，埋在冰冷的泥泞里。凌乱的黑发被血污和泥浆黏成一绺一绺，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一点点侧脸，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嘴角残留着一道己经凝固的暗红血痕，下巴上还有新鲜的血迹正混着泥水，缓缓滴落。
而最刺目的，是他那死死攥紧的、同样沾满泥污和鲜血的右手！
即使是在昏迷中，即使身体遭受了如此重创，他的右手依旧紧握成拳！那拳头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抓住什么！
就在那紧握的、沾满血污的拳头旁边，冰冷肮脏的泥泞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棕色的玻璃药瓶！
瓶身沾满了泥点，但标签上“云南白药”西个字，在昏黄的光线下，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药！
他拼了命……带回来的药！
“锐娃子——！”孙婆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更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她猛地扑跪下去，枯瘦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地上那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却又怕碰碎了他，只敢悬在半空，发出绝望的悲鸣。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的一切——苏锐浑身浴血、生死不知的惨状，那蜿蜒渗入屋内的刺目血痕，孙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喊，苏焕在我怀里爆发的、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所有的一切都瞬间扭曲、旋转、崩塌！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呕——！”
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烧般的胃酸混合着胆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狠狠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秽物混合着苦涩的胆汁，溅落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溅落在苏焕冰凉的小脚边，也溅落在……那从门外蔓延进来的、属于苏锐的、温热粘稠的暗红血痕之上。
昏黄的灯光疯狂摇曳，在孙婆婆绝望扑跪的身影上、在苏锐那滩刺目的血泊中、在我眼前剧烈晃动的视野里……投下最后一片混乱而绝望的光影。
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