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沉入了最深的海沟,被万吨重的海水挤压着,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意识被碾碎成粉末,漂浮在这片虚无的墨色里。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在绝对的漆黑中亮起。
不是光。是……火。
细小的、跳跃的、带着灼热刺痛感的……火苗。无数个。从右腿深处某个地方钻出来,像一群细小的、烧红的毒蚁,沿着骨头缝隙,疯狂地向上攀爬、啃噬!所过之处,血肉被点燃,神经被灼烧,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呃……”破碎的呻吟在黑暗的意识里回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火蚁的洪流冲破了腿部的界限,凶猛地涌入腹腔!五脏六腑瞬间被点燃!滚烫的岩浆在胃里、在肠道里翻涌、沸腾!每一次无形的痉挛都带来灭顶般的灼痛和恶心!
火势还在蔓延!冲过胸口!烧灼着脆弱的心肺!每一次试图“呼吸”的意念,都只引来更剧烈的、如同吸入滚烫沙砾般的灼痛!喉咙里堵满了烧红的炭块!
最后,火焰冲上头颅!太阳穴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眼球在灼热的压力下疯狂跳动、胀痛!脑浆仿佛被煮沸,翻滚着,蒸腾起一片片模糊扭曲的猩红色光晕!
冷!
刺骨的冷!
与这焚身的内火截然相反,身体表面,每一个与外界接触的细胞,都在尖叫着!冰冷!坚硬!如同被死死按在万年寒冰的断崖上!那寒意比萧砚书房的大理石地面更甚!像无数根冰锥,狠狠扎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将试图蜷缩取暖的肌肉瞬间冻僵!
冰与火!
两种极致的力量在身体里疯狂地撕扯、冲撞!
每一次交锋都带来灵魂被碾碎的剧痛!
意识在这冰火地狱的夹缝中,被反复撕扯、灼烧、冻结……濒临彻底的湮灭!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酷刑彻底磨灭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猛地在这片意识的地狱中炸开!
腐朽的木屑纷飞!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腥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狭小、昏暗、充满了草药苦涩和死亡气息的空间!
是孙婆婆小屋的门!
被麻三一脚踹开了!
“啊——!”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是苏焕!
紧接着,是孙婆婆凄厉绝望的嘶喊:“滚出去!畜生!给我滚出去!”
画面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底片,在灼热混乱的脑海中瞬间显影!
一只沾满泥污、穿着破旧胶鞋的大脚,蛮横地从被踹裂的门板缝隙里伸了进来!粗壮的脚踝,带着令人作呕的暴戾气息!
“老不死的!找死!”门外传来怒骂!那只大脚猛地一蹬!孙婆婆枯瘦的身体被狠狠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骨头脱臼的脆响清晰可闻!她痛苦地闷哼着滑坐在地!
“婆婆!”我惊恐的尖叫!
巨大的愤怒和恐惧点燃了最后的力气!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门口!用身体死死挡在那道被暴力扩大的裂口前!试图保护身后瑟瑟发抖的苏焕!
“滚开!不许进来!”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凶狠!
“哟呵?还有个嫩雏儿?”麻三淫邪的怪笑!“孙婆子,屋里还藏着好货色呢?给老子开开眼!”
那只大脚猛地缩回!更狂暴的踹击如同雨点般落在门板上!裂口迅速扩大!
“姐姐!”苏焕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也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
混乱!绝望!
就在这时——
“哗啦——!”
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是那个棕色的“云南白药”瓶子!被混乱中踢到墙角,撞在凸起的石头上!瓶身碎裂!里面灰白色的珍贵药粉,如同细沙般,洒落出来!混合着地上的泥污和血迹,瞬间变成了一小滩肮脏的、毫无价值的泥浆!
药!救命的药!苏锐拼死带回来的希望……没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眼前阵阵发黑!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门板彻底解体!半扇门板带着沉重的门栓轰然向内倒塌!溅起一片乌黑的泥浆!
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水腥气,裹挟着门外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几个影影绰绰、散发着浓烈恶意的高大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小屋!
麻三!满脸横肉,狰狞的刀疤如同蜈蚣盘踞!三角眼里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啧啧啧,”粗嘎的声音带着戏谑,“孙婆子,你这小破屋……今晚可真够热闹的啊?”
画面猛地切换!
暴雨倾盆!梧桐巷狭窄泥泞的小路!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脸上!苏焕被我死死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冰凉僵硬,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身后!沉重的、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泥泞的地面上!伴随着粗野的咒骂和威胁!麻三等人的狞笑如同跗骨之蛆!
“站住!”
“臭娘们!看你往哪跑!”
“分开!包抄她!”
右腿伤口的灼痛如同烧红的刀尖!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整条腿的神经!右肩胛骨被木棍砸中的剧痛撕扯着全身!肺部如同被塞满了粗糙的砂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
“砰!”沉闷的枪响!土铳!灼热的铁砂擦着耳畔呼啸而过!打在旁边的土墙上,溅起一片泥星!
“妈的!给老子站住!再跑下一枪打爆你的头!”麻三凶狠的咆哮!
前有堵截!左侧岔路冲出两个黑影!拿着短木棍的干瘦手下脸上还残留着污迹,眼神凶狠怨毒!
绝路!
“姐姐……”怀里苏焕细微的呜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巨大的不甘和对怀中孩子无限保护的疯狂力量轰然爆发!
推!用尽全身力气将苏焕推向旁边堆满破烂纸箱和废弃塑料桶的、散发着恶臭的角落阴影!“躲进去!别出来!别出声!”
苏焕小小的身体跌撞着摔进垃圾深处!惊恐的大眼睛瞬间睁大!
干瘦手下的木棍带着恶风砸向我的头顶!另一人狞笑着扑来!
没有退路!
拧身!迎着棍影!如同疯虎般撞向干瘦手下!
“砰!”木棍狠狠砸在左臂上!骨头仿佛断裂的剧痛!借着撞击的力量!额头狠狠撞向对方惊愕大张的鼻梁!
“咔嚓!”鼻梁断裂的脆响!
“嗷——!”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另一个扑来的手下被撞得踉跄!
间隙!不敢看结果!顾不上剧痛!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燃烧生命的力量!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着那条堆满建筑垃圾、通向危楼顶端的陡峭斜坡!亡命冲去!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泥水、碎石、尖锐的废弃钢筋刮擦着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沉重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坡顶!那座在暴雨中如同巨大怪兽骨架般的废弃危楼!在电闪雷鸣的惨白光芒中时隐时现!
就在我几乎力竭,脚步踉跄着快要栽倒的瞬间!
“轰隆——!”惨白的电光撕裂雨幕!
坡顶!危楼脚下!
一个高大、佝偻、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沾满了暗红色泥浆和新鲜血迹的身影!正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挪地……从废墟边缘的泥泞里挣扎着爬出来!
是苏烈!他没死!
他爬行的方向……是孙婆婆小屋的方向!
巨大的悲怆!
画面再次切换!
冰冷!巨大!空旷!散发着绝对掌控感和冰冷效率的房间!萧砚如同矗立在权力之巅的冰冷神祇!站在那片巨大的、散发着冷白色光芒的顶灯阵列之下!
“……用江远山的秘密,换你和那个孩子的……暂时的安全。这笔交易,很公平。”
冰冷的天平!一端是养父致命的秘密!一端是苏焕小小的生命!
“……密码……是你的生日……逆向……加三……”
威严低沉的声音!江远山!十六岁生日!帝王绿翡翠玉佩!书房!保险柜!
生日……十月十七日……1017……
逆向……7101……
加三……7104?!
“……至于瑞士……老地方……密钥……在‘星光’的底座里……和……那枚戒指……在一起……”
“星光”?!
江远山书房!那盏名为“星辉”的水晶台灯!墨玉底座!镶嵌着碎钻!中心水晶柱托着鸽蛋大小的月光石!
底座?!墨玉底座!
戒指?!
那枚在生日宴混乱前夕,被养母粗暴撸下来的、毫不起眼的银戒指!戒圈宽厚,戒面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灰色石头!后来……似乎还在那件被赶出江家时穿着的衣服口袋里?!
瑞士……老地方……江家老宅?!
所有的碎片!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恐惧的答案!
“嗡——!!!”
尖锐刺耳、如同亿万根钢针刮擦玻璃的蜂鸣警报声猛地炸响!将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瞬间撕裂!
猩红!铺天盖地的猩红光芒!如同沸腾的血海!在头顶疯狂旋转、闪烁!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血泊!
意识被这毁灭性的噪音和光芒彻底撕碎!
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颤抖、抽搐!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那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白色纸条!写着“姐姐快逃”的纸条!静静地躺在猩红光芒下的冰冷地面上!离我痉挛颤抖的指尖只有咫尺之遥!
“砰——!!!”
巨大厚重的木门被狂暴的力量轰然撞开!碎木屑横飞!
萧砚!如同裹挟着地狱风暴的魔神,一步踏入这片猩红刺目的炼狱!周身散发着骇人的狂暴戾气和冰冷的杀意!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纸条上!
“好……很好……”嘶哑暴戾的声音!
“废物!”怒斥!装饰花盆被踹飞的恐怖巨响!
“给老子找!封锁所有出口!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小崽子给老子揪出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冰冷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
指尖伸向纸条……
“滴——滴——滴——”
急促、尖锐、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从萧砚的西装内袋响起!
伸向纸条的手指猛地顿住!
萧砚眼中的黑色风暴瞬间凝固!被惊愕和深沉的凝重取代!
他猛地掏出通讯器!猩红的光点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不再看我!不再理会纸条和警报!转身!决绝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猩红光芒切割的幽深长廊里!
“处理掉警报!清理现场!人看好了!再出任何差错……”
冰冷的命令余音在疯狂闪烁的猩红警报声中回荡。
巨大的房间里,警报声时断时续,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猩红的光芒依旧在旋转、倾泻。碎裂的花岗岩、散落的泥土、飞溅的木屑……一切都笼罩在绝望而恐怖的猩红之下。
身体内外冰火交织的酷刑依旧在持续。剧痛、高烧、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将残存的意识一点点拖向黑暗的深渊。
那张写着“姐姐快逃”的纸条,在猩红的光芒下,静静地躺着。
指尖与它之间,那咫尺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冷的……绝望天堑。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猩红与黑暗的交界处,微弱地、徒劳地……明灭着。
“焕……儿……”
“逃……”
“7104……”
“星光……”
“戒指……”
破碎的呓语,最终消散在疯狂闪烁的猩红和永恒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