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周日上午九点左右,小娟和青峰、陈林两人买点水果礼品,打车去医院看望被扎伤的小勇。当时小勇的伤势比较严重,肝脾各被扎上一刀,造成体内大出血,幸好送往医院及时,病情现在趋于稳定。
医院离住处不远,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几个年轻人根据小勇亲戚说的病房位置,上了三楼,拐了几个弯,便来到普通住院病房。
医院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小捐皱皱眉,走到307病房,门虚掩着,几人推门进入。
病房里有六张病床,都被病人住满。顶棚、墙壁表面斑驳、脱离,污秽不堪;靠门右首的己脱漆的桌子上,摆满着病人们亲戚来探望所带的水果食品,凌乱堆放;每个床头都立着一根有些生锈的吊架,是为病人输液时所用;门后的垃圾桶里塞满了水果皮、手纸以及一些生活垃圾,不时还有一二只苍蝇在上面飞动。
小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吊架上的两瓶药液输了一半,床头前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蓝色短袖上衣长裤,穿着一双破旧的球鞋,面容憔悴,一看便知是刚从农村赶来的小勇妈妈。
“阿姨,”几个年轻人进门称呼一声,把水果放在桌上,凑到床前,看了看小勇,“小勇好点了吗?”
“哦,”小勇妈妈无神地抬起头来,“做的手术,输了好多血。”
“你们来啦,哎呦。”小勇听到说话声,费力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脸上痛苦不堪。
“躺着吧,啊。”妈妈阻止了儿子。
“小勇,你现在啥都别想,好好瞧病。”几个年轻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青峰,那小子抓到了吗?”由于手术不久,小勇一说话,就牵动伤口,不禁皱紧眉头。
“还没有,当时就报警了,派出所正在查呢。”青峰答道。
“等我出院,非逮住那孙子扎他几刀。”
“好啦,把病瞧好再说,一天到晚打架。”小娟柔声说道,脸上有点淡淡的红晕。
“还是小娟说的对,赶紧把病瞧好要紧。”妈妈在旁劝着儿子,“睡一会,啊,把眼闭上,养养精神。”
“阿姨,这里太脏太乱了,”小娟看了看屋里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住的病人大都没多大事,你看多脏啊。”
“只交了二万块钱押金,”小勇妈妈一脸愁容,“医生说只能住这里,还说能住上就不错了。”
“阿姨,还是跟医院再说说,把小勇转到特殊病房吧。”小娟小声道,“小勇伤的那么重,住那儿条件好,照顾也周到。这儿人来来回回,多吵啊。青峰,你和陈林到对面特殊病房去看看。”
“算啦,住那里多贵啊,”小勇妈妈叹口气,“家里也没那么多钱,再说,那地方不是说住就能住得上的。”
青峰和陈林见小勇妈妈这么一说,站在旁边没有动身。小娟一使眼色,两人轻步出门,从普通住院楼穿过,走进特殊病房楼。
特殊病房三楼楼层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经过穿梭的白衣护士,走在地毯上也是悄无声响。顶棚雪白,墙面上贴着素色的壁纸。过道里灯光柔和,每隔十米左右,摆放着一盆绿色植物。就在两人东张西望的时候,从前台后面探出一张医护人员的脸来。
“你俩干嘛呢,找谁呀?”
“阿姨,”一看是位西十多岁的中年医生,青峰忙称呼道,“这住院部还有空的病床吗?”
“你去护士站去咨询一下。”
“阿姨,我看那边几个开着门的房间也没人住啊。”陈林在旁一指就近的几个病房,瓮声瓮气地问道。屋里干净明亮,一尘不染。
“傻小子,你以为想住就可以住啦,这都是高干病房。”医护人员笑道,“你俩还是去住院部咨询去吧,啊。”
两人回来把情况一说,陈林忿忿不平补了一句,“病床反正也是空着嘛,干嘛不让人住?”
“算啦,就凑乎住吧,只要把病瞧好了,住哪儿还不一样。”小勇妈妈有气无力地说道。一时间几个人沉默无语。
病房里其他病人在亲戚的陪同下,不时进进出出,散步遛弯,说话声不断。小勇躺在床上,在疼痛中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望着儿子才两天的工夫,消瘦的面孔,小勇妈妈心疼的眼圈又是发红。
“阿姨,药水快吊完了,该叫护士了。”小娟难过地提醒道。
“噢,”小勇妈妈一看药瓶,慌忙站起来,往一楼跑去。
不一会,护士和小勇妈妈赶来,护士手里还拿着两瓶药水。给吊瓶换好,护士轻声对几个人说,“你们尽量不要打扰病人休息,有他妈妈一个人陪床就行了。”
“护士,能换个病房吗?”见护士和自己年龄相近,说话也很和气,小娟面带笑容,小声问道。
“具体换房,你们可以去找住院部协商。”护士礼貌答道,“这段时间病人还在危险期,让他多休息,没事你们就回去吧,啊。”
“护士,没事吧?”小娟着急问道。
“虽然是危险期,病情基本稳定。一定要注意看护,不能忽视,千万别让他摔了。”护士叮嘱完,拿着空瓶转身走出病房。
三个年轻人安慰一番小勇妈妈。见小勇昏昏沉沉的睡着,也不再叫醒,告辞离开了医院,小娟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
周一上午八点半,肖云飞准时到达公司。进入办公室,张敏沏好茶端了进来,对肖云飞说道,“云飞,王杰打电话来,请半个月假。”
“哦,什么事,请这么长的假?”肖云飞抬头疑惑地看着张敏,“他说了什么事情吗?”
“他这倒没说,”张敏浅然一笑,“不过我也问呢,他只是说最近有些私事必须处理。”
“这小子,工程进行一半,他倒撤退了,是不是看球赛请假?”肖云飞眉头稍稍一拧,“那设计部工作有没有交代?”
“应该不至于吧,为了看球不要工作?”张敏笑道,“王杰说己经和欧阳秋打电话说过了,工地上有设计变更由他负责解决,我早上也去证实过,等你来决定;他还说上午再给你打电话请示一下。”
“欧阳秋现场经验还可以,那好吧,就这么决定。不过你要招聘一个方案设计师,专业建筑装饰,备用以防万一。再叮嘱他们一下,别影响工程进展。”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张敏转身出去。
肖云飞打开桌上的各种财务、材料报表,开始查阅批示。不到半个小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肖云飞伸手一摁,传来张敏的声音。
“肖总,您的家乡陈书记打来电话。”
“好,接进来。”
“陈书记,您好啊。”肖云飞客气地问候道。
“是老肖吗?”
“是啊,您这么忙,还亲自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你让秘书吩咐一声不就行了。”
“那哪能呢,你现在不是肖总嘛。”
“程书记,见笑了,您有何吩咐?”
“老肖啊,是这样的,”程书记在电话里亲热叫了一声,“这几年你也给家乡教育事业出了不少力,还给县中学购买了大量图书和一些实验设备,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县教育局既我个人向你表示感谢啊。”
“程书记,您过奖了,为家乡教育事业尽点微薄之力,理所当然。” 肖云飞皱了皱眉头。
“去年你春节回来,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和我说起准备捐建中学的事情,有没有个安排计划啊?”
“是这样的,程书记,我想等十一左右,资金富裕的时候,再向县里捐助。”
“老肖啊,现在正是建筑施工的黄金季节,何况你老家的校室己经破烂不堪,还经常漏雨,老师和学生们苦不堪言啊。”
“程书记,实际情况我能理解,这样吧,我考虑一下,看看公司资金运转情况,然后答复你。”
“老肖啊,其实我俩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不妨给你透个底,实话告诉你,教室简陋倒是次要,关键还是你的个人前途。”
“程书记,这我可糊涂了,”肖云飞疑惑问道,“和我个人有什么关系?”
“肖总啊,今年下半年县委领导班子调整,又是政协换届选举,你要是给家乡盖个中学,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会组织县委、县政府专门会议,讨论安排你一个政协常委的位置,当然啦,你心里主要还是想给家乡人民做点实事。”
“程书记,捐建中学,是我多年的愿望,想圆了农村孩子们能上学、上高中的梦想,我不是以此想当什么官啊。” 肖云飞心里一阵反感。
“老肖,我知道你不图虚名,不过这是家乡人民对你的感激之情嘛。”
“程书记,你是知道我的个性,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做,我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点我肖云飞花钱买官做。”
“老肖啊,你看你说哪儿的话。你为家乡出钱出力,家乡人民给你荣誉,你受之无愧嘛。你呀,听老兄的,尽快在六月底落实此事,对你以后的事业发展和政治前途是非常有好处的。何况县里己经公开宣布,肖云飞为了家乡教育事业捐建中学,为此县委宣传部己经开始为你宣传,还准备安排人去北京采访你。”
“什么?这—” 肖云飞皱紧眉头,心中恼火,刚要询问,对方又说道,“好啦,老肖,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考虑一下,最好尽快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你业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说完,程书记“啪”地挂断电话。
肖云飞拿着话筒,半天没放下来,自己真想破口大骂。中国买官买官现象自古以来就普遍存在,中国汉代桓帝时期张榜卖官;现安徽省阜阳市委秘书长张华琪卖官获利几百万;黑龙江省绥化市委书记马德更是明码标价,一个县长五十万,犯下建国以来最大的卖官案。而自己这叫什么,自己无心仕途,也没打算做官。他无力撂下电话,心里叹了一声,也怪自己,在去年春节回家和县委等领导聚会时淡淡的一句话,没想到竟成了自己的负担,造成了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还堂而皇之为自己宣传造势,造成既成事实,事己至此,也是木己成舟。
“就是捐建也不会通过你们,这帮贪官污吏。” 肖云飞苦笑一声,心里想到,“难怪那些在外事业有成的老乡,不愿在家乡投资建设。看来这笔捐款绝对不能交给他们,还是交给国家教育资金会或者民间NGO组织。否则学校没建成,款项说不定被吃喝挥霍殆尽,甚至是中饱私囊。”
肖云飞拿起电话,给财务部拨了过去,“王会计,账面上还有多少现金流?”
“肖总,还有986万。”王会计核实完后,准确答道。
“好的。”肖云飞挂上电话,又给张敏打个电话,让她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等张敏进来坐下后,肖云飞微笑地对她说道,“敏敏,和你说件事。”
“噢,”张敏一听,心里甜丝丝的,柔声应道。
“还记得我们在火锅城吃饭的时候吧,我当时讲到一件事。”
一提到那次吃饭的事情,张敏脸上一红,就是那次吃饭才让自己和肖云飞关系变得亲密,她嘴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说过准备为家乡捐建一所中学,我想这月底之前把款打过去,具体落实下来。” 肖云飞缓缓说道。
“云飞,在这个月底是否仓促了?”张敏吃了一惊,“现在公司正是花钱的时候,需要大笔资金。”
“这我知道,刚才我给财务部打了电话,核实了资金状况,账面上还有986万,捐出400万,还剩下586万。500万作为工程专款,86万作为公司员工工资和日常开销等费用。”
“云飞,我虽然学的是行政管理,也经过一年专业的财务培训。”张敏不无忧虑地说道,“这种量化清晰合理,但真正运转起来资金肯定周转困难。账面上平时不存余几百万流动资金,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无法应急的。”
“你不知道,刚才程书记打来电话,实际就是来要钱的。” 肖云飞把刚才通话的内容简明扼要地给张敏说了一下。
“这叫什么事,怎么能这样呢,这叫什么父母官啊?”张敏气恼道。
“既成事实啦,没法改变。” 肖云飞靠在椅背上,“捐建中学,在我们老家镇上,初中部和高中部也就是2栋楼,一栋3层,总共6层,在加上办公楼,400万足够,包括简单粗装修,校园绿化什么的,我是真心想做。本来我打算计划长吉饭店竣工后,十月份以后。我气愤的不是时间提前,扯上官衔,事情就己经变味了;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更有种被强迫愚弄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可以不理他们呀。”张敏给肖云飞沏上茶,忿忿不平道。
“敏敏啊,好多事情你是不明白的。我肖云飞做任何事情问心无愧,不图虚名,只求实实在在地做点事。其实时间提前,也全非坏事,资金紧张,公司内部也可以节流开源,困难也只是暂时的。”
“可是,云飞,几个月下来,员工工资就将近八十万,每月还有二三万的水电费、通信费、办公耗材费等等,账面上要是一分钱都没有,假如工程款不能及时支付,工人生活费也无法保证。。”张敏一笔笔算给肖云飞听,“到那时肯定捉襟见肘的。”
“你进来之前,我考虑过,也大概算了一下,资金的确紧张。房租二月份就己经支付一年,这块没有担忧;材料这块压力也不大,扬国强能给我们扛一阵子;开工二个多月,我们己经付出材料款、人工费将近500万,八九月工程进度款至少一千万,那400万保证工程竣工应该没问题。到十月前,公司去年鸿运楼装修的决算款又能到帐,还有前年二处工地的维修款也能收回,差不多就五六百万了,基本上还是能应付下来。”
“万一资金到不了位呢?”张敏还是想说服肖云飞。
“这件事情我就武断决定了,” 肖云飞微微一笑,“谁让你肖云飞同志在老家是个人物呢。”
“你呀,”张敏被肖云飞逗的“扑哧”一笑,“到时你可别死要脸,活—”张敏掩口止住,笑看了对方一眼。
“好啦,说正经的,” 肖云飞没有理会张敏的调皮,“你咨询一下国家教育基金会的详细情况,包括捐款的每一细节。还有基金会是否有专门机构和专人首接负责到基层,是否可以要求承建单位首接对口,绝对不能让一分钱白白浪费,真正不行就交给NGO民间组织。”
“好,我马上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