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的这段话,像一块小石头扔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王建国锁着的眉头松动了些,似乎在消化父亲话里的意思。
王丽娟则撇了撇嘴,嘟囔道:“好报……那也不能拿真金白银往水里扔,听响声吧,而且你哪知道哪些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哪些是来占便宜的?”
陈大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没有着急辩解,只是静静的坐着,王父那句“心存善念,福自然来”,他觉得很有道理。
他重生赚到第一笔钱,没有先交房租,也没有先还局里的贷款,先给老婆梁爱香生前所工作过的十二局技校捐了3000块钱,设立了“梁爱香奖学金”,后来又给老家捐了5000块钱修路。
陈大富抬起头,目光再次掠过墙上那张“五好家庭”的奖状,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王建国困惑而担忧的脸,王丽娟那张写着“败家”2字的夸张表情,最后落在王父王母那,饱含着复杂情绪,但更多是一丝认同的目光上。
”大哥,小娟,叔,婶”,陈大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好像是有点不着调。”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最恰当的语言,“但这世上的账,有时候算的太精明了,反而容易亏了大头。”
陈大富又顿了顿,“小娟,咱们合开货运站试图挣钱,这不假。可这钱怎么挣?挣了钱以后呢,名声,口碑,人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时候比看得见的票子,更金贵,更长久。
不瞒大家说,我提前内退承包单位的电影院时,真没钱,家里还欠着债呢,我问单位借了5万块钱,去羊城我战友那进电器,但有以最低的价钱给我,又赊了我5万的账。
这一路上,我碰到了很多好人,譬如我们局长,叔,婶,你们的好女婿,我的好战友,包括我在羊城遇到的我以前老团长的老班长,我这一路上遇到太多太多的贵人了,如果没有碰到这些人,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把我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养大。”
“大富哥,我在局里听人说你以前是老好人,明明你女儿有正式工作,你却让女儿把工作让给咱车队另外一个人的儿子,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以前没少做吧?”王丽娟插了一句嘴。
被王丽娟这么一说,陈大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啊,上辈子的自己是个没有原则的烂好人,也许在别人眼里也是个窝囊废。
“我以前在别人的眼中是个烂好人,我现在还是想做个好人,但绝不是烂好人,我自己是因为有别人的帮助才赚到钱,所以我也想帮别人。
一碗粥,一个馒头,值不了几个钱,可它暖的是人心。”陈大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小娟,这周末不用货运站的名头,就用我陈大富个人的名义,柴米油盐我出,包括房租我个人也可以再多出一半。我就是想踏踏实实的,给那些真正走到绝路上的人,搭把手,递口吃的,不为别的,就图个心安。”
“心安?”王丽娟忍不住又嘀咕了一下,但这一次,脸上的不以为然明显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挠头困惑的茫然。
他觉得自己与陈大富有很深的代沟,他理解不了陈大富这种“赔本赚心安”的逻辑,却又莫名被他那份认真堵得,说不出更多刻薄的话。
另一边王建国紧锁的眉头彻底松开了。
他看着陈大富,这个只比自己大2岁,眼神却坚定的弟弟的合伙人,半天没说话。
父亲那句“心存善念,福自然来”,“好人有好报”和老母亲眼中那份动人,让他回味无穷。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说猛的一拍桌子,“啪”,一声脆响,枕着桌子上的陶瓷缸都跳了一下,茶水溅出一些。
“行!”王建国大声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豪气,“大富哥,你这人,心善,自己挣钱了还不忘别人,我小老王服气;就是想在门口搭个棚子,砌口灶吗?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王建国这一嗓子,把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哥,你这就答应了,你不再想想,我大富哥做这赔本买卖,也许不但不能赚来好名声,反而会招来别人的报复,他免费施粥,火车站旁边可是有很多饭店的,大家不恨死他吗?”王丽娟说。
“想啥想?”王建国眼睛一瞪,“大富哥说的对,钱要挣,但人活着不能光往钱眼里钻,搭个棚子能费多大事,砖头,瓦片,车站废料厂就有现成的,我找个几个休班的装卸工兄弟,两三顿饭的事,就能做好。
后勤老李那儿我去说办事处是办事处,这棚子是咱们自己搭的,又不占公家的地方,他还能说啥?顶多就是注意卫生,别影响车站形象就行。”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再说了,大富哥不是说了吗?这钱他自己出,不关咱们货运站的事;如果旁边有饭店的人想找麻烦,我也不会答应,做好事当然要支持,这事就这么定了。”
听大儿子这么说,王父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缸,说:“好人有好报,这个理,我信了一辈子。”
王父看了陈大富一眼,继续说道:“你做生意赚了钱,本你是入了财的苗头,再搭个粥铺,不要钱的往外送?”
他摇了摇头,“财帛动人心,白食更勾贪念,你当人人都是那知恩图报的君子,树大招风啊,你今天施粥,人人夸你陈老板仁义。明天呢?后天呢?你能供得起所有闻味涌来的人吗?
到那时你停是不停,你停了那些吃顺嘴的会不会反咬你一口?说你假仁假义,会不会有人眼红你货运部的生意?借着这粥棚生事,往你锅里倒把沙子,告你投机倒把,甚至告你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呢。”
王父的声音,却字字如冰坠地,“人心,是最经不起测的,善心是灯,照得亮路,可也招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