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儿的电话打到社区调解室时,林少安正在给陈阿婆修漏水的水龙头。
"民生纪实栏目组,想做殡葬行业女性从业者纪录片。"电话那头声音清亮,"听说简晴老师的故事,我们需要打破偏见。
但她......愿意出镜吗?"
扳手"当啷"掉在瓷砖上。
林少安弯腰捡时,瞥见窗台上简晴上周送的菊花——是她给独居老人王奶奶入殓时,逝者枕头下压着的干花。"让她自己决定。"他把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帮你约时间。"
简晴接到电话时正蹲在殡仪馆更衣室换鞋。
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袖口还沾着淡紫的绢花碎屑——今早给张爷爷穿寿衣,他女儿说父亲生前最疼种紫藤的老伴。
手机屏幕亮了三次,她才按下接听键。
"纪录片?"她指尖蹭着鞋面的褶皱,那是母亲手缝的千层底,"我得......和家里商量。"
傍晚的西合院里,紫藤花串在风里晃。
简守仁蹲在檐下择菜,竹篾篮里的青菜堆成小山。
简晴把手机往他身边一放,屏幕上"民生纪实采访邀约"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爸。"她蹲下帮着择菜,指甲缝里还留着上午给逝者梳头发时沾的檀香味,"电视台想拍我工作......"
竹篾发出细碎的响。
简守仁的手指停在一棵小白菜上,菜根的泥沾在指节的皱纹里。
他抬头时,简晴看见他眼角的泪痣在动——和母亲遗照里的位置分毫不差。"你妈走前,攥着我手腕说'别逼晴宝'。"他声音哑得像旧风箱,"这些年我总想着,体面工作才不会让她再急出病......"
青菜叶落在篮里。
简守仁突然握住女儿沾着泥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你自己做主。"
拍摄那天早晨,简晴在玄关系工牌时,简守仁突然从里屋出来。
他手里捏着个红布包,打开是对翡翠耳钉——母亲遗物,简晴二十岁生日时闹着要,被他骂"不体面"收走了。"你妈说,闺女戴这个上镜好看。"他别过脸,耳尖通红。
殡仪馆门口的梧桐叶沙沙响。
简晴刚要带李婉儿往里走,韩立群的黑轿车"吱"地刹在台阶前。"简老师。"他提着公文包下车,额角渗着汗,"上级说近期曝光频率高,舆情......"
"韩主任。"周阿姨从拐角闪出来,手里晃着保温杯,"我刚和几位入殓师姐妹碰过头。
要拍就拍个群体——让大家看看,不是简晴一个人在做,是整个行业在托着往生者。"她把保温杯往韩立群手里一塞,"尝尝我新泡的枸杞茶,咱慢慢商量。"
遗体整理室的消毒水味里,简晴摘下橡胶手套。
镜头扫过墙上的"往生纪念册",她翻到第37页:"这是赵奶奶,走前说想穿亲手织的毛衣。"照片里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袖口还留着线头,"她儿子说,妈从他结婚就开始织,说要等孙子出生当见面礼......"
李婉儿的睫毛在颤抖。
她举着摄像机的手发颤,镜头晃到简晴的脸:"你......怕吗?"
"怕。"简晴指尖抚过照片里的毛线球,"怕他们走得太孤单。
怕子女说'妈生前最节省,别买鲜花',却不知道她偷偷往我手里塞过压箱底的绢花;怕老人攥着我的手说'再陪我说会话',可家属催着'赶紧弄完'......"
摄像机红灯灭了又亮。李婉儿抹了把脸,重新对焦:"继续说。"
纪录片播出那晚,社区活动室挤得水泄不通。
简守仁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膝盖上摊着母亲的旧围巾——简晴早晨出门前,看见他在衣柜前比划了半天。
屏幕亮起时,他的手指攥住木椅扶手,指节发白。
画面里简晴给逝者戴头花,给老人念诗,给年轻女孩梳她生前最爱的双马尾......片尾定格在简晴低头为逝者盖白布的侧影,背景音是她轻轻的:"走好啊,这一程,不孤单。"
木椅"吱呀"一声。
简守仁扶着椅子站起来,脊背挺得像年轻时上讲台的模样。
他对着屏幕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白头发扫过母亲的围巾穗子。
掌声像潮水涌起来。
林少安站在最后排,看见简越偷偷抹了把眼睛,陈阿婆攥着简守仁的衣角首掉泪。
他摸出兜里的酸梅汤罐子,刚要拧开,简晴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网友@民生纪实:殡葬行业抛头露面,这闺女是嫌家里不够晦气?"
简晴的手指悬在手机上方,没点进去。
窗外的紫藤在风里摇晃,落英飘在她肩头,像谁轻轻拍了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