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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晴是在晨会时接到王大夫电话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三次，她摸出来时，主任刚宣布完下周的遗体整容培训安排。
"韩爷爷这两天喘得厉害。"王大夫的声音带着杂音，像是站在楼道里，"昨天半夜咳醒三次，血氧仪测着才88。"
简晴的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她想起上周去韩家送遗照，老人攥着相框说"小磊妈走时，多亏你给她梳了头"，窗台上还摆着给她留的糖霜核桃，装在玻璃罐里，盖得严严实实。
"我下午调班。"她把笔往口袋里一插，"三点前到。"
韩家的门没锁。
简晴推开门，看见张小磊蹲在茶几旁，正用透明胶补一本画册。
老人倚在躺椅上，呼吸声像破风箱，见她进来，枯瘦的手往茶几上指了指。
"小磊，去把画册收着。"韩爷爷咳了两声，"爷爷跟姐姐说说话。"
张小磊抬头，眼尾还红着。
他把画册塞进书包，拉链拉到顶时，简晴瞥见封皮上歪歪扭扭的"妈妈"二字。
"我下周住院。"韩爷爷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医生说要做心脏造影。"他把纸条往简晴手里塞，"小磊这孩子，最近总做噩梦。"
简晴展开纸条，上面是老人歪扭的字迹："小磊，记得去看姐姐。"
"他妈妈走的时候，才七岁。"韩爷爷的喉结动了动，"这些年我教他认药名、学做饭，可有些事......"他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穿红毛衣的女人正摸着张小磊的头，"得有人教他怎么说再见。"
简晴的拇指蹭过纸条边缘。
她想起上个月给小磊妈整理遗物时，女孩攥着她的衣角问"妈妈的睫毛膏是不是要带着"，想起那天小磊蹲在殡仪馆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小鸟，翅膀上全是叉叉。
"我明白。"她把纸条折好，"您放心。"
韩爷爷住院那天，简晴在病房守到傍晚。
张小磊抱着书包站在走廊尽头，首到护士推着老人进电梯，才突然跑过来。
"姐姐。"他把书包往怀里拢了拢，"我能去你家吗？"
西合院的门是简守仁开的。
老人手里还攥着锅铲，围裙上沾着韭菜末——最近他总变着法儿做简晴爱吃的菜，说是"补脑子"。
"小磊啊。"简守仁弯腰，"先进屋，爷爷给你下碗鸡蛋面？"
张小磊摇头，从书包里抽出画册："我想给姐姐看个东西。"
画册的纸页发脆，显然翻了无数遍。
第一页是歪扭的太阳，第二页是掉了瓣的花，翻到第十页时，简晴呼吸顿住——画上是只展开翅膀的小鸟，背景是大片大片的蓝，像要飞进云里。
"这是我妈妈。"张小磊的手指点着鸟的尾巴，"她走那天，我画的。"他吸了吸鼻子，"姐姐给她化妆时，我躲在门后看。
你说'阿姨的耳环要戴左边那只，她总说右边坠得耳朵疼'，我就知道......"他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见过我妈妈。"
简晴蹲下来，和他平视。
窗外的风掀起画册，吹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姐姐，让我妈妈漂亮地走。"
"我也见过她。"简晴摸了摸他的头，"她笑起来有酒窝，和你一样。"
张小磊突然扑过来，把脸埋在她肩窝。
简守仁站在旁边，手里的锅铲慢慢垂下去，围裙带子在风里晃。
林少安是在晚饭时来的。
他拎着保温桶，掀开盖子，酸梅汤的甜香混着紫藤花味涌出来。
"韩爷爷的主治医生说，手术风险有三成。"他舀了碗汤递给简晴，"我琢磨着......"他看了眼在沙发上翻画册的张小磊，"要不办个提前告别仪式？
让老人清醒时，把该说的话说完。"
简晴的汤勺停在半空。
她想起上个月处理的独居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喊"闺女"，可子女赶到时，老人己经说不出话了。
"我来设计流程。"她放下碗，"需要张小磊参与，这对他很重要。"
林少安点头："社区活动室借一天，我去跟王主任说。"他突然笑了，"你爸刚才在厨房问我，仪式手册需不需要写序。"
简晴愣住。
她想起今早出门时，父亲往她包里塞了个牛皮纸信封，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晚上整理仪式流程时，她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张信纸，字迹工整得像板书："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背面有行小字，墨迹晕开一片："晴儿，你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
简晴把信纸贴在胸口。
窗外的紫藤在风里摇晃，像母亲当年给她扎辫子时，发梢扫过耳尖的触感。
仪式定在周六上午。
老宅的屋檐下，林少安带着几个志愿者挂紫藤花。
简守仁搬来梯子，站在上面系花串，白头发混在紫花里，像落了层薄雪。
韩爷爷穿着藏蓝中山装，坐在主位。
张小磊捧着相册，声音还有点抖："爷爷说，我三岁时把他种的月季当葱拔了，他追着我满院子跑......"
老人笑出眼泪，伸手摸张小磊的头："那回你妈还说，这孩子将来准是个园艺师。"他转头看简晴，"小晴啊，我要是走了，你帮我跟小磊妈说......"他咳嗽着，握住孙子的手，"说我把小磊带大了，带得挺好。"
张小磊突然扑进他怀里。
阳光透过紫藤花，在两人背上洒下细碎的紫。
林少安站在廊下，手机屏幕亮着，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这次仪式，街道想做成范本。"他抬头，看见简守仁正往仪式手册里夹那张信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夜幕降临时，简晴坐在檐下的石凳上。
母亲的日记本摊在腿上，最后一页的字迹有些模糊："我希望我的女儿，能活得比我还勇敢。"
风掀起纸页，带起一阵紫藤香。
简晴望着星空，轻声说："妈，我做到了。"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混着晚风钻进耳朵。
她摸出手机，看到医院发来的通知："韩某某患者今日转入CCU观察。"
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按下"己读"。
檐下的紫藤还在开，一串接一串，像永远落不尽的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