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藕粉圆子在瓷碗里浮着,简守仁夹起一个,又放下。
他的目光总往简晴的帆布包上飘——那包半敞着,露出半截画稿的边角,紫藤花瓣的墨色在暖光里洇开。
“爸。”简晴放下筷子,“我今天翻到妈以前的画稿了。”她取出油纸包,展开时,紫藤花的香气像被春风吹开,“还有这封信。”
简守仁的手在桌下攥紧。
他认出那是苏晚晴的字迹,钢笔字清瘦有力,和她当年在黑板上写的板书一个样。
信是夹在《飞鸟集》第127页的,纸页边缘泛着黄,“我不是为了反对你才走的,只是希望晴晴能选择自己的人生。”最后一行被泪水洇过,晕成淡蓝的雾,“别让面子,困住我们的女儿。”
瓷勺“当”地掉进碗里。
简守仁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抚过画稿上的紫藤,像是在摸苏晚晴的发梢。
他突然起身,背对着餐桌站了很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铜铃轻轻响。
“是我太固执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你妈说得对……这些年,我总怕重蹈覆辙,倒把你越推越远。”
简越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他盯着父亲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抹了把脸:“姐,我……”
“吃饭。”简晴笑着把藕粉圆子推到父亲面前,“凉了该坨了。”
清明前三天,林少安扛着摄像机去敲韩爷爷的门。
老人正坐在檐下修藤椅,紫藤花串从他头顶垂下来,像一串紫葡萄。
“韩爷爷,社区想做本生命教育手册。”林少安把三脚架支在台阶上,“您能讲讲当年在殡仪馆当火化工的事吗?”
韩爷爷停下手里的活。
他摸了摸紫藤花枝,花瓣簌簌落进藤椅的缝隙:“我守了西十年炉子,最明白一个理——人走了不是没了,是活在记得的人心里。”他指了指屋檐,“你看这花,每年春天都开,因为有人记得它该开。”
镜头拉近时,林少安看见老人眼角闪着光。
那光透过紫藤花,落在摄像机的取景框里,像颗没融化的糖。
简守仁是在看社区展览时提的。
他站在王奶奶的画前,盯着那幅紫藤看了十分钟,突然说:“省里的培训会,我陪你去。”
简晴以为自己听错了:“爸?”
“我教了三十年书,总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简守仁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可你妈走后,我连楼都不愿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卡片,“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也该的。”
简越在旁边翻手机:“我查了,培训会在天鹅湖酒店,旁边有老字号酱鸭——”
“小越。”简守仁打断他,“你姐的事,轮不到你查攻略。”
简越梗着脖子:“我就是……”
“谢谢。”简晴按住弟弟的手背,又望向父亲,“那我们后天出发。”
出发前夜,李师傅提着个红布包找上门。
布包沉得很,他放在茶几上时,简守仁探着脖子看:“这是?”
“入殓师的家伙什。”李师傅拍了拍布包,“我师父传给我的,现在传给小简。”他掀开红布,露出一套檀木盒,“老规矩,手艺要传,心意也要传。”
简晴打开盒子,银梳、软刷、描眉笔整整齐齐码着,每样都擦得发亮。
李师傅指着最里面的白玉镯子:“这是我师娘入殓时,逝者女儿硬塞给我的。她说,我师父给她妈梳的头,比亲闺女梳得还齐整。”
简守仁凑过去看,手指碰了碰银梳的齿:“原来……你们这行,是给人留体面的。”
“比体面更要紧的是念想。”李师傅说,“让活着的人,能好好和走的人道别。”
简晴合上木盒时,听见父亲轻声说:“明早我去买紫藤花种子。老宅的藤架该换新的了。”
次日清晨,简晴拖着行李箱站在檐下。
父亲举着喷壶给紫藤花浇水,水珠顺着花瓣滴在他布鞋上,他也不在意。
“姐,包我帮你拿!”简越从屋里冲出来,抢过她的帆布包,“我昨晚把妈那幅画稿塑封了,防水。”
林少安提着保温桶走过来,递出一杯酸梅汤:“新熬的,加了桂花。”
简晴喝了一口,甜津津的,像小时候母亲煮的甜汤。
风一吹,紫藤花轻轻摇晃,阳光穿过花串,在青石板上洒下星星点点的亮。
“该走了。”她对父亲笑。
简守仁把喷壶放下,拍了拍裤腿:“走。”
手机在兜里震动。
简晴掏出来,是李师傅的来电。
她接起,听见那头说:“有个事……得你亲自走一趟。”
“什么事?”
“到了再说。”李师傅的声音里带着点急,“你先别急,不是坏事。”
简晴挂了电话,看了眼父亲和弟弟。
两人正凑在行李箱旁研究拉杆怎么收,简越急得首拍箱子。
她把手机放回兜里,阳光落在紫藤花上,把整面屋檐都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