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站在礼堂门口,掌心的紫藤花瓣被体温焐得发软。
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有请入殓师简晴女士上台发言。"她捏了捏花瓣,推门进去时鞋跟磕在台阶上,发出轻响。
礼堂后排有人翻资料的声音。
简晴望着台下百来双眼睛,突然想起上周给韩爷爷老伴入殓时,老人攥着她手腕说的话:"我家老韩啊,总说要把我们的故事带进棺材。"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想象中稳:"今天我不讲标准流程,我想讲一个关于'记得'的故事。"
第一盏追光打下来时,她想起母亲。"1975年山崩那天,我母亲把同事护在怀里。"她从包里抽出那本泛黄的日记本,"李秀兰奶奶在日记里写,我母亲后背抵着石头,血浸透了她的蓝布衫。
她说,'小兰啊,你要替我多活几个春天'。"台下有人抽了抽鼻子,前排戴眼镜的老专家推了推镜框。
第二个故事是韩爷爷。"他老伴走的时候,枕头底下压着三千六百五十只纸鹤。"简晴摸出手机,翻出韩爷爷颤巍巍数纸鹤的视频,"每只鹤肚子里都写着日期,从他们结婚那天开始。
韩爷爷说,'我要把我们的日子折进纸里,这样就算我先走,她也能数着鹤等我'。"
最后她说到上个月接的无名老人。"她口袋里只有半块硬糖,外套是洗得发白的红围巾改的。"简晴喉咙发紧,"我给她梳头时,在发间别了朵绢花——和我母亲照片里那朵一模一样。
家属来认尸时哭着说,'我妈年轻时最想要朵花,可那时候穷,没买过'。"
零星的掌声突然炸响。
简晴看见第三排穿西装的男人举了手:"简女士,殡葬服务需要标准化流程,这些感性叙述是否偏离了专业范畴?"他声音洪亮,带着质询的尾音。
简晴摸了摸胸前的工牌,金属边角硌着皮肤。"上个月我给位医生入殓,他右手食指有常年握笔的茧。"她顿了顿,"我在他遗体右手放了支钢笔,笔尖蘸了红墨水——就像他生前给病历签字那样。
家属跪在地上说,'这是我爸,不是具尸体'。"她看向提问的专家,"专业不是冰冷的技术,是让每一个生命都被尊重地记住。"
礼堂安静了三秒。
有人开始鼓掌,掌声像滚水般漫开。
简晴低头时,发现手心里的紫藤花瓣被攥出了水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退到后台接起,是张小磊的大嗓门:"简姐!
李秀兰的女儿联系上苏文澜老师了!"他喘得厉害,"她说要捐笔钱建'女性心理疗愈档案库',说是对救命恩人的纪念方式!"简晴转头看向观众席,苏文澜正用纸巾擦眼睛,看见她望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散场时被围住的年轻同行让简晴想起五年前的自己。
扎马尾的姑娘攥着笔记本:"我们也在做逝者口述历史,但领导说这是浪费时间。"简晴从包里抽出名片,在背面写了"生命叙事"西个字:"下周有项目启动会,你们来。"姑娘眼睛亮了:"真的?"她笑:"总得有人把没被装进流程的春天,重新捡回来。"
林少安的视频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发来的。
画面里,父亲正踩着梯子挂展板,身后是整墙的紫藤花。"这部分是你给陈阿婆做的往生仪式。"简父指着展板,转头对旁边的刘老师说,"那边是韩爷爷的纸鹤展。"镜头晃了晃,扫到角落里一封信——米黄色信纸上,"晴晴收"三个字是母亲的笔迹。
简晴盯着屏幕,喉咙突然发甜。
飞机落地时己经九点。
她拖着箱子往出口走,手机提示有新快递。
取件码是陌生的,地址写着"老城区邮局代存"。
快递盒不大,裹着旧报纸,拆到最后一层时,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飘出来——和她今天攥了一整天的那片,纹路一模一样。
简晴捏着花瓣站在机场大厅,头顶的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她突然想起母亲日记最后那句"谢谢你让我活成另一个春天",又想起父亲视频里没说完的话。
夜风从玻璃幕墙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快递盒沙沙响。
盒子最底下,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衫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