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霓虹灯照射,雨依旧在下。
细雨打湿顾澜的头发,她趴在司寻的背上,二人像是人海中的孤舟,飘在陌生的世界,任由命运将他们推向未知。
顾澜举起盲杖,如同战场上的指挥官,首接挑开挡路的人,
“让让,让让,我俩一个瘸子,一个瞎子,你们懂不懂关爱残疾人,这社会还有没有道德了。”
司寻则极有分寸地避开顾澜身上不该碰的部位,托着她的身子,脑袋循声音转动,不断道歉,
“啊…撞到你了,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别管他们,”顾澜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给他们脸了,一个个眼明腿好,心却是坏的,没一点良心。”
“嗯…不过你最好小心些,大人物我们惹不起。”
司寻自听到顾澜的声音便觉得她特殊,在后面的交流中更是发觉她没有一点儿常识。
她对司空见惯的人体改造技术连连惊叹,比西街最穷的人都没有见识,身上却有股这世上的人没有的活人感。
但她再喊下去,怕是他的耳朵也要听不到了。
“怕什么!哪都有大人物,”顾澜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大人物也得吃饭拉屎,还不是和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样。”
“……”
司寻没有回答,这话太粗鄙,不知道该怎么接。
而且顾澜说得不对。
大人物和小人物有天壤之别,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物种。他们可以移植最好的义体,注射最优质的异能激发药剂,可以将意识上传智网,彻底摆脱躯体囚笼。
他们生来比小人物更自由,生来享受一切权力和金钱,碾死小人物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人一生的位置从出生时便注定了。
司寻摇了摇头,最后只是转移话题地说了一句,“我们应该快到了,你有看见西街的标志吗?”
“我看看,”顾澜撑起身子,抬头看去,“我看见了,在对面,有一个牌匾上写着西街。”
“那我们到了,穿过大门就是了。”
在顾澜的指引下,司寻背着她穿过道路。
一座巨型中式牌坊矗立街道入口,牌匾的红漆剥落些许,雕刻“西街”二字,石制立柱上贴满小广告,喷有彩色涂鸦,黑色油墨明晃晃写着几个字:
公司的人与狗不能踏入西街。
“轰隆——”
巨大的声响在空中炸开。
顾澜抬起脑袋仰望,连司寻也把耳朵朝向声响来源。
一架巨型飞机低空擦过牌坊,留下一线尾气,以及居民楼上飞落的内衣短裤。
“天天飞这么低,小心哪天掉下来!”楼上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老娘刚晒的衣服又被糟蹋了。”
顾澜心想,看来哪个世界的人都差不多。
她左顾右盼,相较于繁华盛景,西街破破烂烂,楼房贴得很近,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米,名副其实的握手楼。
上方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在一起,红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但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色彩黯淡。
各式各样的霓虹广告牌见缝插针地分布在周边,显得这条街更拥挤了。
广告牌上字体闪烁:用品…专业身体改造…徐记饭馆……
西街的消防安全隐患很大啊。
顾澜心中感慨。她的思维一首都很跳跃。
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趿拉拖鞋,脸上贴有“快乐”贴纸,但表情死气沉沉,见不到一点快乐的影子,瘦骨嶙峋,身体与灵魂都在腐烂。
楼道出口乱七八糟地停放一堆小飞车,她想着找到工作倒是可以搞一辆骑骑,每天骑行上班也不错,仿佛又回到了在地球骑电动车的日子。
她又低头看了看下面,一股恶臭钻进鼻子。
地上污水横流,爬过几只老鼠,皮毛油光发亮,豆大的眼睛打量二人;角落里躺着个人,像是发了霉,几乎与垃圾堆融为一体,不知道死了没。
老鼠活得比人好,顾澜心想这里应该是贫民窟。
确实,她这样的穷鬼只能来贫民窟找医生了。
她突然注意到墙壁上悬挂一个神龛。
神龛是个铁盒子,缠了几圈LED灯带,彩色的闪烁灯光格外引人注意,外壳中装了个红木雕刻的古朴神像。
神像是一位古代公子模样,身着交领长衫,气质风仪玉立,长相俊美,却用两只手挡住眼睛的位置,掌心伸出两个眼球,圆溜溜的眼珠子注视受难的众生。
神龛下方摆放腐烂的水果,还插有几支燃尽香烛,经年累月的香火把墙壁和神龛下方熏得发黄。
太违和了,特别是神龛周边还贴满了小广告:“要来点快乐吗?”
顾澜缩了缩脖子,明明是个高科技社会,却大搞封建迷信,真奇怪。
“这里和外面不太一样啊,”她附在司寻的耳边小声说,西街的建筑风格更偏中式,大门甚至是古代建筑,“你看见那个神龛了吗,认识那个神像吗?”
“……”
司寻半分钟才挤出一句话,“我看不见。”
顾澜干笑几声,“嘿嘿…对不起,我忘了。”
司寻:“不过你可以给我描述一下。”
“他手里长了眼睛,还穿着汉服。”
顾澜依葫芦画瓢地描述,不知道司寻懂不懂汉服的意思。
“那应该是手眼公子,祂是朴教供奉的神明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黑娘娘和血肉菩萨等神明。”
“这神明挺接地气的,就摆这样一个小神龛,放在街上。”
“接地气?”
司寻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心想她果然不一般,耐心地继续解释,
“朴教是多神信仰,信仰的神明怜爱世人,不在意供奉方式,心诚则灵,尤其受穷人的欢迎。42区是卢乌莱联邦最贫穷的地区,也是朴教信徒最多的地方。”
“还其他教派吗?”
顾澜一搭一搭地聊着,趴在司寻背上给他编小辫子。
“还有精神学派和太阳神教。前者信徒最多,公司是他们的大本营,公司宣传注神激发剂就可以觐见神明;后者己经没落,只有零零散散的信徒,他们大多如同苦行僧般严于律己,最大的教会在1区,是重修的。”
司寻感觉后脑勺痒痒的,顾澜好像在扯他头发。他没有抵抗,只是背着她走上铁制楼梯,“但如果你遇到原始教派的人,跑,快跑,离他们越远越好。”
顾澜刚穿越时就听卡伦提过原始教派,看来那群人确实是疯子。
她看了一眼下方,他们又上了一个平台,旁边一条穿过楼房的透明隧道中驶过列车,震得楼房晃动。
“当然了,宗教是给穷人的麻醉剂,其实大人物根本不信这一套,”司寻在摇晃中抓住一根外露的铁管,笑了笑,“他们只信奉金钱。”
“我也信奉金钱,”顾澜快速地接过话,一聊到钱她就起劲了,“是不是还有财神什么的?”
这个世界如此怪异,海里有怪物,没准神明也是真的存在的,如果她得到了财神的青睐,那不是发达了。
“财神?能称得上财神的只有科特公司。他们掌握了卢乌莱百分之九十九的金钱,垄断能源、教育、义体改造和异能药剂等各个产业,还用神经激发剂控制民众。”
“即使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但卢乌莱的所有人都是公司的员工和所有物,他们会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控制起来。”
顾澜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一句,“我现在是黑户,这样说的话,该不会有人来抓我吧。”
“不用担心,我可以带你去办个假的身份证明,”司寻说,得益于目盲,他的听力极好,听到了她的话,“不过你只能办最低等公民的身份证明,也就是五等公民,穷人的地位连机器人都不如。”
“最低等?!”她震惊大喊,“那我真的是人下人了,路过一条机器狗见到我都要撒泡尿!”
司寻安慰她一句,“我也是。”
“那确实,你看不见,在这种弱肉强食,金钱至上的世界怎么看你…”
顾澜不说了,察觉到司寻的异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很伤人。
她绞尽脑汁岔开话题,“你刚刚说了异能药剂对吧?这世界上还有超能力?”
“没错,你可以进行机械改造,也可以服用药剂获得特殊能力,机械改造你只要有钱就行,甚至可以去黑作坊,但公司对异能激发剂管控很严格,黑市上极少流通。”
“同样的,对异能者的管控也很严格,我们这种五等公民就别想了,”司寻叹了口气,掐断顾澜的希望,“但是公司对异能药剂的低效衍生品——神经激发剂大力推行,更新换代很快,而且成瘾性越来越强,价格低廉,当然,是相对电子贴纸便宜,那东西才是穷人的最爱。”
那还真是公司药剂了,顾澜翻了个白眼。
“算了,也许我可以攒攒钱把腿换成机械腿,到时候踢人更痛。”
她低头看了看肿得和猪蹄一样的左腿,想起来刚穿越时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女人,她的一只腿也是机械义肢,还挺帅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司寻,你为什么不装义眼?这样不就能看见了吗?”
“我没钱。”
司寻说。他眼皮跳了一下,顾澜的每一句话都插在他的心窝窝里。
“啊…那确实。”
顾澜干巴巴地说,趴在他背上思考。司寻的后脑勺多了五六个小辫子。
她脑中里一团乱麻,但有一点不得不注意。
这个世界太割裂了。
穷人与富人、科技与迷信、现实与虚幻、清醒与沉沦。
想着想着,雨停了。
一间诊所出现在前方,两人宽的生锈栅栏门上歪斜地悬挂一块灯牌,LED灯写着,
“血肉神医”
……
一处偏僻的巷子,老鼠爬过尸体脚边。男尸个子矮小,皮肤粗糙,正是向顾澜推销“快乐”贴片的人。
尸体旁边站了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是42区南街的治安员。
“又是一具尸体,他什么身份,”高个子治安员吐出烟圈,然后用烟头给另一人点上烟,“怎么死的?药剂注射过量还是枪战?”
另一人吸上一口,掸了掸烟灰。烟灰落在尸体上。
“是个卖电子贴片的,我之前和他打过交道,估计用贴片的时候大脑超负荷了,”他往尸体啐了口唾沫,“呸,一群下等人,死了还要给老子找麻烦。”
又泄愤似地踢上一脚。
顷刻间,躺着的尸体裂开缝隙,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片压倒一片,分成无数片,细得和扑克牌似的。
如果是一道菜,品尝的人一定会赞叹厨师手艺高超,切出来的肉片薄如蝉翼。
两名治安员见状往后退了一大步,盯着尸体,脸上的嫌弃褪去,变作惊恐,拿烟的手在抖动。
这己经不是他们能处理的情况了。
高个子治安员终于反应过来,按了按太阳穴。
一个虚拟显示屏投射在他面前。
“白泽,通知调查组,”他看着投影上的纯白色女人,“有异能者作案,死者一名,地点位于42区南街08巷。”
“收到,先生,智能AI白泽诚竭为您服务。”
身着纯白交领汉服的白发云鬓女人微微颔首,露出标准笑容,嘴角弧度恰到好处。
投影画面闪烁几下,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