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澈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话语,和他仓促逃离时留下的那杯温热的牛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书房里那场无声的惊雷和沈聿白最终隐忍的离去,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微妙的薄纱。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平静。暴风雨停了,阳光重新洒满庭院,空气里弥漫着雨后草木清新的气息,却丝毫驱散不了房子里弥漫的低气压。
沈聿白彻底消失了。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如同人间蒸发。他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像一座沉默的禁地,无声地提醒着那晚的惊心动魄和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沈知微在药物和休息下,低烧很快退了。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像一朵被暴雨打蔫了的小花。她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她都蜷缩在客厅沙发最角落的位置,抱着她那破旧却仿佛能给予无限安全感的兔子玩偶,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不再抗拒我的靠近,甚至会在我递给她温水或水果时,默默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着,但眼神总是低垂着,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怯懦和一种深深的迷茫。那晚在阳台上死死抱着我、嘶喊着“妈妈”的滚烫依赖,仿佛被那场风雨彻底冲刷掉了,只留下冰冷的水痕和一片小心翼翼的空洞。
只有一次,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我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看书时,她忽然抬起头,那双藏在刘海后面的大眼睛,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探寻,悄悄地、长久地注视着我。当我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时,她又飞快地低下头,把脸埋进兔子玩偶里,只露出微微泛红的耳尖。
沈屿澈的变化则更加微妙而复杂。他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击打沙袋。他开始按时出现在餐厅,沉默地吃着饭,眼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冰冷的审视和敌意。他看我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东西——困惑、探究、一种被强行颠覆认知后的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别扭的、难以言喻的……或许是关切?
他不再对我视而不见。偶尔在走廊相遇,他会极其生硬地、像完成某种任务般,点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嗯”,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扫过我时,会在我手臂上那几道早己结痂的抓痕上短暂停留,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一下,随即又飞快移开。他不再阻止沈知微接受我的照顾,甚至有一次,他看到沈砚舟笨拙地想把他心爱的蓝色小汽车递给我“修”时,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嗤之以鼻或者立刻抱走弟弟,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难辨。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沈砚舟身上。小家伙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晚的风暴和之前的疏离。他像一颗重新被阳光温暖的小种子,迅速恢复了活泼。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在我身边打转,抱着他的小汽车,奶声奶气地要求:“姨姨修车车!”“姨姨讲故事!”“姨姨抱抱!”他会在午睡醒来后,光着小脚丫哒哒哒地跑进厨房,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我忙碌的背影,首到得到一块新鲜出炉的点心,然后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幸福的小仓鼠。
这微妙的、脆弱的平静,被王姨一个有些迟疑的发现打破了。
那天下午,王姨在打扫储藏室——一个位于别墅地下室角落、堆满了各种陈旧杂物、几乎被遗忘的房间。她试图挪动一个沉重的旧木箱,腾出空间放置新买的吸尘器附件。木箱年代久远,榫卯松动,在她用力拖拽时,侧面一块木板“咔嚓”一声裂开了,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旧报纸和杂物。
“哎呀,这箱子都朽了……”王姨嘟囔着,蹲下身,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还能用的东西,或者需要扔掉的垃圾。
她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拨开泛黄的报纸和一些旧衣物。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方形物体。
她好奇地将那东西从杂物堆里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不大的、深棕色的皮质盒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边角的皮革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考究。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搭扣。
王姨吹掉上面的灰尘,手指有些迟疑地按开了搭扣。
“嗒”一声轻响。
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首饰。只有一张薄薄的、对折起来的纸。纸张有些泛黄,边缘带着细微的毛边。
王姨拿起那张纸,展开。上面是几行打印的英文,夹杂着一些数字和专业术语。她文化不高,英文更是完全看不懂,只觉得那些数字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但纸张最下方,一个龙飞凤舞的英文签名,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那个签名……她似乎在沈先生书房里某些重要文件上见过!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她立刻意识到这东西可能不寻常。她拿着盒子,快步走出阴冷潮湿的储藏室,来到光线明亮的一楼客厅。我正陪着沈砚舟在地毯上拼积木,沈知微抱着兔子玩偶蜷缩在沙发角落,沈屿澈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太太……”王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困惑,她走到我面前,将那个打开的旧皮盒递了过来,“您……您看看这个?在储藏室那个破箱子里找到的,压在旧报纸底下……这上面的签名……我看着像是……像是先生的?”
“先生”两个字,她压低了声音。
客厅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
沈屿澈的目光立刻从书本上抬起,锐利地扫向王姨手中的盒子。沈知微也从兔子玩偶里微微抬起了头,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的好奇。连沈砚舟都停下了摆弄积木的小手,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沈聿白的签名?在他书房以外的地方?还被藏在储藏室一个破旧木箱的深处?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我放下手中的积木,接过那个冰冷的皮盒。指尖触碰到有些粗糙的皮革,带着地下室的阴冷气息。我拿出里面那张泛黄的纸。
目光落在纸上。
果然,是英文。内容……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保单的复印件!
投保人:Shen Yubai(沈聿白)。
被保险人:Lin Wei(林薇)。
险种:高额人身意外伤害保险。
受益金额……那后面一长串的零,像冰冷的毒蛇,瞬间攥紧了我的呼吸!
最后,是沈聿白那个熟悉的、带着凌厉笔锋的英文签名!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这份保单……受益人是谁?被保人是林薇!投保人是沈聿白!他给原主林薇买了一份高额的意外险?!而且这份保单的复印件,被林薇本人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储藏室最隐秘的角落?!
这意味著什么?!
林薇知道这份保单的存在!她藏着它……是当作护身符?还是……当作某种威胁的筹码?亦或是……她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太太?这……这是什么啊?”王姨见我脸色煞白,神情凝重,不安地问道。
沈屿澈己经放下了书,大步走了过来。他站在我旁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张纸上的内容。即使英文水平有限,那些关键的名字和巨大的金额数字,也足以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巨大阴谋冲击后的冰冷愤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中心!
沈知微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剧变,抱着兔子玩偶,怯生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安地看着我们。
“啪嗒!”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极其轻微的声响!
紧接着,是沉稳、熟悉的脚步声,踏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由远及近!
沈聿白!
他回来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正朝着客厅的方向走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保单复印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沈屿澈就站在我身边,眼神冰冷而锐利,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死死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沈知微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沙发后面。
脚步声在客厅入口处停下。
沈聿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寂如深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客厅里凝固的众人,扫过王姨脸上不安的神情,扫过沈屿澈眼中冰冷的愤怒,扫过沈知微惊恐躲闪的眼神……最后,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脸上——落在了我手中那张刺眼的、泛黄的保单复印件上!
他的目光在触及那张纸的瞬间,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深潭般的沉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却无比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空气死寂得如同坟墓。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失去了温度。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寂得可怕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我,锁定了我手中的纸。无形的压力如同巨大的冰山,轰然压下!
他看到了。他认出来了。那份被他投保、却被林薇藏匿起来的保单。
在他离开数日、刚刚归家的这一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