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盐。
李破虏攥紧缰绳,马蹄铁磕在碎石上迸出火星。
王延嗣的骆驼在后面闷哼,驮着的水囊晃出"咕咚"声——这是今夜最实在的安全感。
"左偏半里。"萨珊·阿里突然掀开头巾,枯树枝似的手指点向西北方,"石柱影子对得上青铜残片的刻痕。"
裴昭勒住马,腰间锦囊里的青铜片发出轻鸣。
她摸了摸发烫的囊布:"镜湖快到了。"
李破虏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碎陶——花纹是希腊式葡萄藤,和《秘火典》里画的赫利俄斯圣典装饰一模一样。
他弯腰捡起来,陶片边缘还沾着半枚星芒状的烧痕。
"到了。"萨珊·阿里的骆驼突然跪下,驼铃碎成一片。
李破虏抬头。
月光像被谁揉碎了撒在地上——那是片湖。
水面平得能照见北斗七星的斗柄,西周立着十二根石柱,每根都刻满歪扭的符文,最顶端的凹槽里积着半寸厚的沙。
"赫利俄斯法师的观星台。"萨珊·阿里跳下来,用匕首刮掉石柱上的沙,"我祖父说,他们用这些柱子引星火入地脉。
现在地脉干了,星火也散了。"
裴昭的指尖刚碰到水面,湖中心突然炸开一圈涟漪。
波纹不是往西周荡,是往中间缩。
等涟漪散尽,湖心站着个人——银袍裹身,脸藏在雾气里,声音像两块石头相碰:"擅闯镜湖者,留骨为证。"
李破虏手按刀柄,秘火在指尖窜起三寸。"我们来净化圣火容器里的残念。"
"容器?"银袍人抬手,李破虏怀里的容器突然发烫,隔着布料烫出红印,"那东西吸的是活人的魂。
你留着它,早晚会变成第二个赫鲁姆。"
"我需要它的力量守安西。"李破虏咬着牙把容器拽出来,金红火焰裹住表面的血纹,"它能熔吐蕃的甲,烧他们的粮草——"
"力量?"银袍人轻笑一声,雾气突然漫到李破虏脚下,"你以为自己在掌控火?
试试看看,你心里的火,到底是从哪来的。"
眼前一黑。
李破虏站在敦煌城门口。
三岁的自己缩在草堆里,看着吐蕃骑兵举着火把冲进来。
父亲李炽炎穿着赫利俄斯法袍,被几个大食法师按在地上,嘴里喊着:"圣典在井里!
别烧城!"
"叛徒!"为首的法师一刀捅进父亲胸口,"你偷了我们的星火,就该被火焚尽!"
小破虏哭着爬过去,父亲沾血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跑...去安西...找老张...《秘火典》在..."
画面一转。
他穿着驿卒的短打,在雪地里追着漏了的军报跑。
老张把他拎回来,用冻红的手给他塞热馍:"哭啥?
安西的兵,骨头比雪硬。"
又一转。
他举着秘火刀,砍穿吐蕃重骑的连环甲。
血溅在脸上,他听见自己喊:"龟兹还在!
安西还在!"
最后一幕,是刚才在沙场上,耶律赤眉的黑血染紫沙地。
圣火容器在掌心发烫,阿史那烈的残念笑着:"你的血,和圣火同根——你父亲偷了我们的火,现在该你还了。"
"不!"李破虏吼出声,指甲掐进掌心。
"破虏!"
裴昭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幻境。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湖边,双手抱头,额头全是汗。
裴昭蹲在他面前,指尖还冒着淡蓝色的共鸣光:"幻境?
我感觉到你心跳乱得像战鼓。"
"我父亲...他是赫利俄斯的叛徒。"李破虏哑着嗓子,"圣火...可能根本不属于我。"
裴昭抓住他手腕,把他拉起来:"你父亲偷火是为了救敦煌百姓,你用秘火是为了守安西。
火本身没有善恶,看拿火的人要烧什么。"
湖面突然炸响。
圣火容器从李破虏怀里飞出来,悬浮在半空,表面的血纹连成一张人脸——是赫鲁姆!
"蠢东西!"残念的声音像刮铁,"你居然想扔了我?
有我在,你能烧穿吐蕃十万大军!
跟着我,你就是西域的火王!"
李破虏的瞳孔映着火光。
他想起老张临终前塞给他《秘火典》时说的话:"火这东西,烧别人之前,先得烧自己的心。"
他突然松开手。
容器"扑通"掉进湖里。
残念的尖叫被水声闷住,水面冒出一串气泡,接着彻底平静。
银袍人摘下雾面,露出张和李破虏有七分像的脸——是他父亲李炽炎的模样。
"你父亲当年偷了圣典残卷,就是为了让火落在能控制它的人手里。"守护者的声音柔和下来,"现在,你做到了。"
他转身走进雾气,石柱上的符文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像星星落进了石头里。
王延嗣拍了拍李破虏的肩:"刚才看你首发抖,还以为中了邪。
现在倒好,连圣火容器都扔了——你小子,不会真打算空手回龟兹吧?"
李破虏摸了摸腰间的刀。
刀鞘上的火纹还在,他能感觉到,秘火不是没了,是钻进了骨头里。
裴昭指着东方:"天快亮了。"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沙丘线上,隐约能看见龟兹城的烽火台。
风卷着沙粒刮过来,李破虏眯起眼——那里有十万吐蕃军,有等他回去的安西兵,还有,他要守的,所有东西。
"上马。"他翻身上鞍,秘火在指尖"腾"地窜起尺半,比以前更亮,更稳,"回龟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