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撞碎晨雾时,龟兹城门"吱呀"洞开。
李破虏走在最前,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比往日沉了三分。
他腰间横刀不再发烫,刀镡上的火纹被磨得发白——这是他亲手用粗布擦的,擦了整整半宿。
"李校尉!"
第一声喊像火星子溅进油桶。
城墙上的守军先炸了,铁矛撞出脆响;接着是城门两侧的步卒,铠甲蹭着铠甲往前涌;最后连校场的骑兵都勒不住马,马蹄踏得尘土飞扬。
郭昕站在城门下,银甲上还沾着晨露。
他望着李破虏发灰的披风,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这个年轻人跪在他帐前请战的模样——那时他眼里烧着秘火,现在眼里烧着更烫的东西。
"你们不仅拯救了安西,"郭昕抬手按在胸口,这是安西军最高的军礼,"更拯救了整个西域。"
李破虏停步,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裴昭的裙角被风掀起,露出半截银链——那是昨夜他在废墟里翻了三个时辰,才从瓦砾下捡回的波斯火蝶坠子。
"我只是完成了该做的事。"他说。
声音轻得像吹灭烛火,却让整座城的喧嚣突然静了半息。
三日后,安西军议事堂。
乌尔班推来半人高的羊皮卷,纸边还沾着焦痕——那是他在熔岩层边熬夜誊抄的。"秘火术需设专人研究,但绝不能再作为常规战技。"他指节叩了叩最上面的《赫利俄斯圣典注疏》,"真正的力量,不该依赖神秘之术。"
裴昭倚在门框上转火蝶。
她今早刚收到于阗商队的飞鸽传书,说疏勒的粟特人愿意重开商路。"我父亲当年带着圣典残卷东行,为的就是让魔法成为纽带,不是武器。"她忽然笑了,火蝶在指尖转出金红的光,"现在,该我接着织这张网了。"
李破虏没进议事堂。
他蹲在演武场边,看新兵们练刀盾阵。
有个黑瘦小子总跟不上节奏,长矛尖戳到前面人后心,被伍长骂得脖子通红。
"手抬高。"李破虏突然出声。
他抄起杆木矛,反手敲在小子手腕上,"盾护左肋,矛刺面门——你护着自己的命,就是护着左边兄弟的命。"
小子抬头,看见前哨营统领的肩章在阳光下泛着钝光。"统领,您...您以前不是会烧火的吗?"
李破虏把木矛抛给他,矛杆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我烧过城墙,烧过吐蕃的粮草,烧过自己的影子。"他转身走向校场深处,军靴踢起的土块打在靶旗上,"现在,该烧点别的了。"
冬至那天,裴昭在父亲旧木箱最底层翻出封信。
羊皮纸边缘泛着蜜蜡的黄,封泥上是"光明之眼"商队的火焰纹。
她拆开时,几片干枯的苜蓿叶簌簌掉在地上——那是君士坦丁堡的苜蓿,父亲当年离开波斯时,母亲塞在他行囊里的。
信里说,本要送她去君士坦丁堡的魔法学院,可商队接了大唐的镖,这一去就再没回头。
裴昭把信折成纸蝶。
火蝶坠子贴在她心口,烫得发疼。
她走到演武场,看李破虏带着新兵跑马,马蹄溅起的雪沫落在他眉梢,像撒了把盐。
"我父亲说,君士坦丁堡的月桂树能长到云里。"她把纸蝶扔进篝火,火苗"轰"地窜高,"可我觉得..."
李破虏勒住马。他呼出的白气里,裴昭的脸被火映得发亮。
"龟兹的胡杨更结实。"她说。
雪停时,龟兹城头升起第一缕炊烟。
李破虏靠在女墙边,望着远处的雪山。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空了十年的位置,现在被裴昭塞的胡饼撑得暖烘烘的。
"秘火己灭,安西犹在。"他低声说。
裴昭的手悄悄伸过来,指尖还沾着篝火的余温。
她望着城外新立的界碑,上面刻着"贞元三年冬,安西西镇复通"。
风卷着经幡哗啦啦响,把她的话揉进风声里:"以后...该叫安西新春了。"
两人并肩而立时,天边掠过一道暗紫的影子。
火鸟停在城塔最高处,翅膀上的火焰像烧过千年的炭,却暖得像母亲的手。
它低头望着城下,尾羽轻颤,洒落一片细碎的光——那光落在演武场的新兵甲上,落在商队的驼铃上,落在李破虏和裴昭交握的指节上。
晨雾漫上来时,火鸟展开翅膀。
它没有往西飞,而是绕着龟兹城画了个圈,最后停在新立的"安西都护府"匾额旁,像枚永不熄灭的火种。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