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砧铸造厂”B区轰鸣喧嚣的钢铁地狱里,工头赵卫国——“铁砧”老赵的威名在外城是能让刺头工人吓尿裤子的存在。
他身高体壮如同半截铁塔,在工装背心外的臂膀肌肉虬结,上面布满烫伤疤痕与陈年油污刻画的图腾。
一张脸更是废土的艺术品——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刻,额头的抬头纹交错如干涸河网,脸颊上被风沙与金属粉尘打磨出的沟壑纵横交错,唯独鼻梁骨上那一道陈年金属碎片留下的斜疤显得格外凶戾。
当他叼着劣质烟卷,挥舞着扳手在流水线上咆哮时,整个车间都是他暴虐帝国的疆土。
然而此刻,在这闷热油污的钢铁丛林角落,对着王铮(周铮)和李洛(罗小洛),这头凶名在外的“铁砧巨兽”却像丢了魂。
他那双布满深褐血丝、常年如同淬火钢珠般凶狠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与外形格格不入的湿漉漉的光芒,充满了青涩的迷茫和笨拙的渴望。
他那双足以拧断钢制螺栓、指关节变形粗粝如同岩石的大手,正无措地相互搓揉着,指甲缝里嵌着的油泥被搓成细小的黑卷,与他脸上那难得的、混杂着高原红与羞赧的红晕形成荒诞的对比。
“她……她叫伊芙琳,”
老赵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轴承,每个字都吐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在…在水晶兰街区那边儿…‘静月轩’,一家茶楼的主事哩!”
说到“主事”二字,他明显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王铮和李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短暂却信息密集,包含着对阶层鸿沟的警惕、对这近乎妄想式爱慕的意外、以及一丝任务推进点的确认。
一个外城机械厂的工头,倾心于内城清雅茶楼的女主人?
这组合如同试图将滚烫的废机油倾入温润的白瓷盏,本身就写满了不谐与残酷。
罗小洛巧妙地调整表情,将新朋友那种天真好奇与热心恰到好处地糅合在脸上:“赵哥,”她的声音放得又柔又软,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你和伊芙琳…是在哪儿认识的呀?”
这问题仿佛打开了老赵内心的某个阀门。
他那张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浑浊的老眼都亮得像点起了两盏小油灯!
他猛地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段珍藏的记忆彻底激活:“就…上个月底!要给‘内务处’那帮吸血鬼送批急活儿!穿晶棱大道进内城的时候,嘿!鬼使神差地…就往水晶兰那边多溜了一眼…”
他的声音带上了追忆的温热,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裤子上比划着,“就瞧见了…她在那茶楼二楼的窗格边上。背对着外面那堆狗屎玩意儿的光景…日头啊,正好!穿过那些高塔(晶能过滤塔)的破玻璃,打下来…就落在她身上…”
他形容得异常粗陋,却带着一种虔诚的笨拙,“那手!那拿个叫啥…小茶夹?就那么涮啊…点啊…那茶盅在水汽里转着…我的天爷!那个安静、那个讲究劲儿!不像是在泡叶子水(茶),倒像是在侍弄最高级的能量核心,又像…”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词,“像是在拨弄仙子娘娘的琴弦子!阳光就趴在她头发上、肩膀上…暖烘烘、金灿灿的…比厂里熔炉里烧化的金子还好看…”
他说不下去了,用力晃了晃那颗仿佛生锈的齿轮脑袋,只咧着嘴傻乐,粗犷的脸上裂开一个巨大、憨首、不设防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竟奇异地绽放出一种顽童般的喜悦。
王铮适时介入,商人角色特有的务实和逻辑感拿捏得刚好:“赵哥,你这心意是真真儿的。能让你老赵看上的,肯定是顶好的。我们俩是外来的,刚站稳脚跟,赵哥你帮我们大忙了,这份人情我们得还!你说说看,这事…我们咋帮合适?”
他巧妙地将身份定位在“感恩图报的受助者”上,消除了老赵可能存在的戒心。
老赵闻言,脸上的光晕暗淡了一瞬,仿佛被现实的风狠狠吹了一下,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窘迫和一丝无助:“帮忙?…唉…”
他挠着剃得只剩发茬的头皮,力道之大几乎要挠出血印子,“我…我是真不知道咋办!笨得跟被砸了脑壳的变异牛似的!去了西五趟吧?每回进了门,看着她那眼神儿,那身段…脑子就跟被高温润滑剂灌满了似的!嗡嗡的!话都不会说了!就记得点个头,坐下,咕咚灌那茶…那叫啥来着…茉莉香片?完了就走人…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肩膀都塌了下去,那凶悍的工头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在爱情面前笨拙茫然的老男人。
李洛心头微涩,脸上却绽放出更温暖鼓励的笑容:“赵哥!这不是好事儿嘛!说明伊芙琳对你印象好啊!还记得你喜欢喝哪种茶,这就是记住了呀!多难得!这就说明…有门儿!”
她把“有门儿”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肯定,如同一颗定心丸。
“真…真的?!”老赵猛地抬头,眼中的希冀如同濒临熄灭的火堆又被添了一小捧干柴。
“当然是真的!”
罗小洛笑眼弯弯,“不过呀,”她话锋微转,带着一点俏皮的烦恼,“感情这事儿…光坐着喝闷茶可不成!得‘添点柴火’,让‘炉子’更旺点儿!”
她用了工人们能秒懂的比喻。“赵哥,你有啥拿手的绝活儿没?除了把这铁疙瘩玩出花儿来?”
“拿手的?”老赵再次陷入茫然,蒲扇般的大手摊开又合拢,“扳手?铁锤?修引擎算不算?”
罗小洛被他逗乐了:“除了这些!点别的!能让姑娘家觉得有意思的!比如…会做饭?唱曲儿?或者…”
她眼珠一转,
“搞点稀罕好玩的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
老赵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嘿!你要说这个!有啊!我年轻那会儿…还没搞工厂,在废品回收站混饭吃,就爱鼓捣点破烂!做过小风车!会转的木头鸟!哦对了!还给东区收留所的娃儿们做过一批小机械青蛙!上好发条能蹦跶老远!娃儿们可爱哭了!”
他脸上露出追忆的得意,那表情在他粗犷的脸上显得格外纯真。
李洛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发现了矿脉!
她双手一拍,声音里充满恰到好处的惊喜:“我的好赵哥!你咋不早说!伊芙琳家不是有个闺女小月嘛!孩子都喜欢啥?好玩的呀!这不就是现成的‘柴火’嘛!你做个新奇玩意儿给她,孩子一高兴,伊芙琳看着,心还不给你暖透了!”
“哦?!”
老赵眼睛瞪得溜圆,恍然大悟!随即兴奋地首搓手,“对对对!做!做个啥好?比青蛙更好玩的!”
“别急!”
李洛笑得狡黠而热情,“这事儿啊,得做得巧!不能太普通,显不出你赵哥的本事!也不能太复杂,小孩儿玩不来!还得…带点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她压低声音,“包在我身上!我给你弄个图样子!保管让小月一眼就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