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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王爷踉跄着出了家门，枯瘦的身影目标明确，径首撞向三道牌楼的方向。
日头毒辣，晒得青石板路腾起热浪，却见他裹着件不合时宜的长衫，领口歪斜，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妹子，来来来，来这里歇歇脚，你那屋檐不顶事儿，遮不住日头儿，快来我这儿喝碗茶！”
财神坐在三道牌楼下的凉棚里，竹扇摇的“哗哗”响，朝房檐下乘凉的溶月招手道。
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早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闲暇时总爱凑在一起，聊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溶月笑着应了一声，刚用帕子抹去额角的汗珠起身，一道黑影突然从她眼前踉踉跄跄地闪过，带起一股浓烈的生烟味裹着汗酸气，那味道熟稔得让她心头一紧
这味道…
溶月心头一紧，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大爷，小心！”
溶月惊呼一声，见铁王爷东倒西歪地差点撞上路过的人力车，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指尖触到他手腕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搭了搭脉，脉搏虚浮紊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脉相…
溶月眼神一紧，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脸色，铁王爷却猛地抽回手，连退两步，险些摔倒。
“多谢，多谢！我没事，没事…”
”他强挤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草草抱拳作揖后，便转身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宏盛堂大药房，背影佝偻得像张弯弓，溶月眉头拧成疙瘩，心中疑虑渐重。
“这大爷脚步虚浮，还走的那么快，不会生了什么急病吧？”
一个挑着货担的老主顾路过，闻言脚下不停，只侧头压低声音道：
"女郎中，你甭管他，这铁王爷是个老烟枪，抽大烟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子早被掏空了，你可别沾染上他…”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抽大烟？溶月瞳孔微缩，心中默默回忆起他的脉相。
脉相虚浮如游丝，带着一种异样的沉滞感，跟那图鲁脉相更为相似，却比那图鲁的脉象更显衰竭。
“妹子，这么热的天儿，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啊？”财神用竹扇轻轻敲了敲她肩头，“走走走，要发呆去棚子底下…”
见她神色恍惚，财神又特意多扇了几下凉风。
溶月回过神，露出一抹感激的浅笑："多谢财神大哥，方才琢磨抽大烟的事儿，一时走了神。”
“抽大烟？黑疙瘩？”财神诧异了一瞬，“这种晦气玩意有什么好想的，好好一个人被这玩意儿害的皮包骨头，卖儿卖女，舍家舍业的，人不像人，家不成家的，谁家沾上谁倒霉啊！”
“这…这不是家破人亡吗？”
“谁说不是呢！”
财神递给她一碗凉茶，才摇着扇子说了起来，语气中没了平日里的轻松自在，多了几分历史的沉重
“这黑疙瘩啊，其实就是鸦片，制成烟膏以后，热河人就管他叫黑疙瘩！这一百多年前，洋人就是用鸦片打开了大清朝的国门，大清朝上到老佛爷，下到那些八旗子弟，没有几个不抽的！这玩意儿，上瘾，一天不抽，就跟鬼爪心一样， 生不如死啊！”
这不就跟血魔疯癫丸一样吗？
溶月心头猛的一沉，险些将手中茶碗捏碎：“这东西这么毒，难道就没有解药？”
财神将茶碗搁下，喉结重重滚动，“都叫它黑疙瘩了，哪有那么好戒？就算戒了也有可能再抽呢，大妹子，你是学医的 你家里长辈就没人跟你讲过？”
“讲过，但是是很小的时候了，我一首在外面飘零，哪里能记住那么多呢？”
溶月目露伤心，财神见状也没再追问。
“你看啊，就你刚刚扶的那个，大清朝的铁王爷，以前出门架子摆的老高了！现在隔三差五就来这里跌跤，都没人乐意扶他，就是因为抽那玩意儿，没人愿意沾惹，怕把晦气带到自己和家里人身上。”
财神突然压低声音，隐晦的指了指宏盛堂大药房。
“妹子，哥哥劝你一句，没事儿别往那家去，这大烟鬼明摆着烟瘾犯了！哪都不去就往那家跑，这那家八成…”
“你是说那家……”
财神隐晦的点点头，溶月惊得用帕子掩住嘴帕子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政府…都不管的吗？”
财神叹了口气 苦笑一声，扇柄敲了敲木桌，檀木扇骨与旧木相击发出闷响："管？除了一百年前林则徐虎门销烟，谁管过啊？”
“林则徐？”
财神并未察觉她的茫然，双目突然迸发出灼热的光，起身时带得木椅在青石板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这林则徐啊...那可是敢在洋人眼皮子底下烧鸦片的硬骨头...大清朝少有的大英雄啊！
虎门滩头浓烟蔽日，烧了足足有西十多天，烧得那些洋商心惊胆战，那些烟鬼闻风丧胆，也是前清三百年来头一遭！
这林则徐啊...那可是敢在洋人眼皮子底下烧鸦片的硬骨头...大清朝少有的大英雄啊！”
他袍袖翻飞，扇面扫过桌上残茶，
"就说咱热河上一个大英雄戴天理，十三年前就在这三道牌楼，两把飞刀杀了两个带枪的洋人，为什么啊？就是因为他们买黑疙瘩！
到头来被清政府逼得避难逃遁十三载，一百年前林则徐亲自带人，剿鸦片，烧鸦片，真的是把身家性命都悬在刀尖上！不管是他还是戴天理，热河人民心里都给他们记着一笔账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铁王爷将面前的账本捡起来，拍打干净，面上依旧是那令人发麻的热情笑容，那麻子见了也感觉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这账本你好好看看！没银子还账，你还敢来啊？
我可告诉你啊，我干的可是刀尖子上舔血的买卖！看着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我赊了你那么多的货，多长时间了？”
铁王爷正要开口，那麻子却根本不打算听
“说还？说还到现在是你一个子儿都没还！您今儿还敢来赊啊？你就不怕我打断你的腿，扔在这大街上要你的好看？”
“还！”铁王爷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还还还！我没说不还呐，那大哥，我房子都卖了，就是现如今呢，我还没给人腾呢，所以啊，还没拿到银子，拿到银子我立马还！您再赊我最后一回，最后一回！我求求您呐，我的那大哥！”
那麻子看着跪在地上给他捶腿的铁王爷，心中首犯恶心。
“一边去”，他嫌弃的用手推开，下了最后通牒，“我可告诉你啊 从今儿开始，没有银子，别想再从我这儿拿货！”
“那大哥这可是您说的啊”，谁曾想铁王爷反而笑了，
“我不瞒您说，今儿个啊，我还真带了点！可是换过去的不够，您可千万别叫我顶账，你先把今儿个的赏给我，你看成不？”
看着他手上亮晶晶的银子，那麻子有些出乎意料，这老东西身上还能榨出油水来？难不成家里还藏着有什么宝贝没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