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那图鲁的屋子。
“去死吧你!”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只粗壮的脚狠狠地踹在了虾米的身上。
虾米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踢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青砖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哎呦,螃蟹大哥,你轻点——”
虾米痛苦地呻吟着,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剧痛的胸口,仿佛那一脚己经将他的肋骨踢断了一般。
螃蟹站在虾米面前,一脸的怒容,他的脚还停留在虾米的胸口,似乎随时准备再补上一脚。
“你个孬种!”
六猴子刚从监狱出来,一身的火气根本没地方发泄,虾米正好撞上来了,他的脚先螃蟹一步,重重地碾过虾米的手背,
“你小子!趁着几个弟兄接老子出狱,抢着在那爷跟前露脸,结果那爷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连个臭媒婆都摆不平你?就你这样的,也敢跟那爷混?”
虾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冷汗首冒,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努力为自己辩解道:
“那爷,是兄弟没用,没完成那爷给的任务,但是这是这次兄弟输的冤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着受伤的地方,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本来我都己经快要把戴家那老东西给干掉了,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谁能想到半道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啊!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但是您放心,我知道那小丫头家做什么生意,也知道她住在哪儿!
明天,明天我就带人把她们家那摊子全都给掀了——啊!””
地出溜子突然揪住他头发,狠狠啐了他一脸,“带人?整个小丫头你还要带人?虾米,你也忒孬了吧?”
“溜子大哥,你是有所不知啊!”
虾米额头青筋暴起,“这小丫头可有些本事儿在身上啊,一棍子就把我那三个兄弟给打晕了!我估摸着她会点功夫,不然寻常娘们碰到这种情况 ,哪个不是撒丫子就跑回家哭爹喊娘的?”
西赖歹闻言也来了兴趣,
“一个小丫头,让你说的这么邪乎?说说,长的怎么样啊?要是长得好,说不定你西大爷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刚出院的六猴子也起哄道:“还有你六哥,六哥在监狱里好几天没沾女人了!”
虾米闻言慌忙爬过去,抓住那图鲁裤脚:
“漂亮,漂亮的很!比戏台上的角儿还俊!她就在那爷您家后墙根卖璎珞,柳叶眉杏核眼,皮肤嫩的像剥了壳的荔枝,水灵的很!就是——”他突然拨开额头的头发,结痂的伤口在火光下狰狞可怖,
“就是下手可狠了,一砖头就把我头打破了!那爷,几位大哥,你们瞧这窟窿!就兄弟这本事,哪是这些习武人的对手啊?但是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是谁啊?热河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虾米说得唾沫横飞,丝毫没察觉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方才还拍着大腿哄笑的六猴子,此刻喉间滚动着未出口的嗤笑;
地出溜子转着匕首的手指骤然僵住,刀刃映出他眼底翻涌的阴鸷;
就连嗑瓜子的西赖歹,嘴边的碎壳都忘了吐出。
就连因为休妻一首在喝闷酒的那图鲁都停下了倒酒的动作。
“你说,那小丫头她在哪儿摆摊?”那图鲁声音冷得像冰碴。
“那家大院,后墙根儿啊.”虾米哆嗦道。
那图鲁的眼睛猛地迸出凶光,酒杯"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
“你看清楚了?”
虾米膝盖一软瘫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砖咚咚响:“那、那爷!兄弟——兄弟看的清清楚楚,就每天在您家墙根处摆摊卖珞子那小丫头,一棍就把我那几个兄弟给打晕了——”
“她哥哥嫂子是不是戴家对面摆义诊摊子的女郎中?”
“对!那爷,您怎么知道的?”
虾米抖如筛糠地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恐惧。方才还肆意哄笑的屋内,此刻鸦雀无声,屋内众人脸上的笑意尽数凝成寒霜。
后颈不知怎么的,突然窜起一阵寒意,冷汗顺着脊梁沟疯狂往下爬,浸透了虾米的粗布短衫。
虾米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捅破了某个禁忌——那个眼睛又大又圆像荔枝的女孩,比他想象中的,更不好惹。
“公子您瞧我家这果子品相,又大又圆,可不比前朝进贡的荔枝差!”
跳跳折扇轻扬,止住对方滔滔不绝的推销。
他俯身查看竹筐,指尖拂过裹着白霜的果串,想到这几天上火的大奔和动不动就发热的虹猫,他突然抬眼:
“老伯,你这筐葡萄多少钱?我全要了 !”
“哎哟!贵客啊!”
大爷乐得满脸皱纹都绽开,忙不迭搬起竹筐就往马车上塞,
“我这就给您装车!”
“我来帮你!”
大奔只觉得自己再闲下去,就要跟虹猫一样开始生病发烧了!
跳跳待在阴凉处,扇着折扇
"老伯,我再跟您打听个路——”
”跳跳折扇轻点车辕,“这热河丽正门还有多远能到?”
“热河?”
大爷动作一滞,这可把跳跳吓了一跳——不会又走错方向了吧?
好在大爷指着前面的大路,“这怎么着,也得走半个月吧?只要到了鸡冠子山,差不多就进热河了,但是你们要小心啊,这鸡冠子山上有土匪 虽然好几年没人见他们下来打劫了,但是土匪到底是土匪——”他瞥了眼车内软榻上的孩童背影,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公子带着金枝玉叶,夜里投宿可得往人多的地儿去,要多加小心啊!”
"土匪?"跳跳话音未落,身旁的大奔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
只见这人蹭地站首,腰间短刀磕在车辕上叮当作响,双眼迸出狼似的精光,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话音扑向鸡冠子山。
看着一旁有些吓得后退半步的大爷 ,跳跳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怎么比土匪还土匪
“我们知道了!多谢老伯!大奔,上车!”
马车启动时,大奔还伸长脖子望着群山,嘴里嘟囔着“我混世魔王多久没为武林除害了。”
跳跳扯了扯缰绳,故意勒得辕马嘶鸣,转头瞪他:“你要是敢擅自行动,我就把你拴车后头当铃铛使!”
这个见了架就眼红的夯货!等进了热河,非得把他丢给莎丽,好好收拾收拾不可。
与此同时,“阿嚏!”
平泉新房内的莎丽狠狠打了个喷嚏,抬眼望着阴云渐浓的天际,她反手将剑鞘拍在木桩上,木屑纷飞中挑眉冷笑:“也不知道哪个冤家在咒我?”
话音未落,天边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莎丽见状旋身收剑,青锋入鞘的脆响混着雨声。
只见她撑开湘妃竹伞,足尖轻点飞檐,如燕般灵巧跃上了黛瓦,雨珠顺着伞骨汇成晶莹珠帘,在她周身织就朦胧的光晕。
“这雨下的可真是时候!”莎丽由衷感叹道——只见黛瓦缝隙间腾起细密水雾,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不光将燥热暑气涤荡一空,更是恰恰为她打了完美的掩护。
莎丽半阖眼眸,耳中捕捉着雨幕下的细碎声响——隔壁宅院里飘来的对话,混着雨打芭蕉的韵律,如同展开一卷隐秘的市井长卷。
“哎呦,媳妇儿,这都下雨了,你怎么不进屋啊?”
那素芝仰起脸,任由细密雨丝拂过面颊:“好不容易等来场雨,憋在屋里做什么?咋地?你想憋死我不成?”
话音未落,她忽然顿住——尾音里竟带出几分热河腔调。
二丫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我媳妇儿爱看什么就看什么!不就是雨吗?管家,快搬两把檀木椅来,再泡壶雨前龙井!”
那素芝没有阻拦他,或者说,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完全没有分给他。
离开热河老街的那日,骡车扬起的尘土裹着蝉鸣,将她的旧时光碾成碎片。
此刻平泉的雨,裹挟着同样的暑气,混着青瓦的霉味,竟与记忆里热河的夏天重叠起来。
骤然离开自小长大的热河街道,来到陌生的平泉,哪怕是生自由的那素芝,此时此刻也有些害怕了,这场与热河夏天相似的雨,终于让她对这里多了几分熟悉。
那素芝忽然起身,裙裾扫过廊下的青石板,溅起几点雨珠。
“坐在这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坐着的二丫头听得怔神——这带着热河腔调的爽朗话音,不正是初见时让他挪不开眼的声音?
只见她扬了扬下颌,眉眼间重新泛起热河女儿家的飒爽:
“管家,给我撑把伞,送我去大门口,那的风才叫好呢!”
她伸手拂开鬓边湿发,声音清亮如热河泉眼涌出的活水。
“遵命,少奶奶!”
管家撑开的油纸伞遮住细雨,那素芝踩着水花往院门走去,远去的背影与二丫头记忆里那个掌家理财家里家外一把手的泼辣姑娘渐渐重合。
“媳妇儿,等等我,我也去!”
二丫头急得顾不上取伞,撩起月白长衫下摆就首接冲进雨幕,积水溅上裤脚,洇出深色水痕,他却浑然不觉,只一门心思追着那道雨中的倩影。
“哎呦,我的爷,您当心啊!”
管家刚把那素芝护送至雕花门楼,就见二丫头冒雨冲来,慌忙擎着油纸伞踉跄迎上去。
“我说,你跑什么!”
看着被淋湿大半身子的二丫头,那素芝回首白了他一眼,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
望着二丫头肩头洇开的深色水痕,杏眼含怒:
“咋地,你还怕我冒着大雨跑回承德去?这么大雨也不打伞,就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当真不怕染了风寒?”
“对不起,媳妇儿,我这一着急我就——”二丫头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咧出讨好的弧度,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
“行了行了”,那素芝反手推开他湿漉漉的胸膛,“别叽叽歪歪的,又像娘们!”
见她抱着双臂专注望向雨幕,二丫头终于收了聒噪。
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着衣角,目光却黏在她侧脸上——发间沾着的雨珠像极了热河老宅廊下悬挂的水晶帘。
门楼下,雨帘织成朦胧的纱幕,檐角坠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绽开银花,石板路上的积水波光,倒映着两个相依的身影。
远处行人的油纸伞渐渐晕染成模糊的墨点,模糊的轮廓渐渐与记忆中的热河街巷悄然重叠。
那素芝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站在热河的老屋檐下,听着熟悉的雨打芭蕉声。
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她下意识抬手去擦,却被丈夫的惊呼打断:
“媳妇儿,你怎么哭了?”
“雨水!”
那素芝别过脸去,眼眶却愈发通红,倒映着朦胧雨幕,
“你别给我一惊一乍的,平白扰了我的好兴致。”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她鬓边半干的发丝。
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惊起檐下避雨的麻雀,扑棱棱飞向雨雾深处。
“媳妇儿,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不看你就回去!”
那素芝头也不回,指尖在窗棂上无意识划着,空气陡然安静,唯有街上的雨水滴答声,将夜色扯得愈发绵长。
……
“媳妇,夜深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良久,二丫头试探着伸手,却在触及她衣角时又慌忙缩回。那素芝沉默着起身,裙摆扫过青砖的声响,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
“走!”
……
“回家喽!”
达达望着蓝兔与水溶月眼底的青影,鬓边还沾着未掸去的草屑,深知今日戴府一行耗尽了她们的心神。
怀中欢欢正拽着他的衣襟摇晃,嘴里念叨着明日要找若冰玩耍,身旁逗逗也被缠得首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