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金光从画框边缘消散,60余个身影跌坐在刘家别墅的草坪上。他们穿着混杂着古代粗布与现代工装的衣物,有人捧着胸口剧烈喘息,有人跪在地上亲吻潮湿的泥土——那是现实世界特有的青草香。刘长生从屋内冲出来,看见儿子刘逸天正扶着谢文婷站起身,眼眶瞬间通红,再也顾不上富豪的体面,径首跪在草地上抱住儿子。
“爸,我回来了。”刘逸天声音哽咽,指尖颤抖着抚摸父亲鬓角的白发。刘长生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抹了把脸站起身,对着草坪上的众人深深鞠躬:“各位受苦了。”他的声音带着鼻音,“这里是泰国清迈,是我家,大家先住下,慢慢想办法回家。”
历史资料在陆渊的梳理下逐渐清晰:这幅画存在千年,吸入过三百余人,多数人在画中世界生老病死,唯有67人活到了“破画”时刻。此刻留下的60人中,有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全家福照片泪流满面——那是他们现实中早己泛黄的记忆;也有人像老周一样,攥着褪色的长衫摇头:“我现实里的房子早拆了,回去也是孤家寡人。”但更多人眼中闪烁着希望,比如纺织女工阿芳,她颤抖着掏出藏在袖口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老家地址:“我离开时,弟弟才五岁,现在该娶媳妇了吧?”
但是经过对账,发现画中的时间流逝,与画外世界是不一样的。陆渊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度过了一星期左右,而谢文婷在画中己经过了几个月了。
刘长生连夜让管家整理出十一间客房,自己则坐在书房逐一记录每个人的身份信息。有位姓陈的老匠人摸着桌上的台灯惊叹:“我在画里待了三十年,以为外面早变了天。”刘长生握住他的手:“您老家在苏州,我让人查过,您的孙子前年刚考上美院。”老人瞬间老泪纵横。
三日后,刘家车库停满了租来的面包车。刘长生站在台阶上,亲手将信封递给每个人——里面是足额的路费和一张写着“若遇困难,致电刘长生”的纸条。阿芳抱着信封不肯松手:“先生,这钱太多了……”刘长生摆摆手:“当年我在曼谷街头饿肚子时,是位卖粿条的阿婆给了我一碗热汤。现在我有能力了,总不能让你们像我当年一样流落街头。”当最后一辆车驶出院门,刘长生望着空荡荡的草坪,忽然笑了——比起失去的财富,失而复得的儿子和这些人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珍宝。
刘长生的感恩近乎“固执”。他将陆渊和谢文婷安排进二楼朝南的套房,每天清晨让厨师送来现烤的可颂和泰式奶茶,还亲自开车带他们逛清迈古城。陆渊起初推辞,却在看到谢文婷靠在塔佩门红墙下喂鸽子时的惬意神情后,心安理得地戴上了遮阳帽——毕竟,这是他们难得的“无案件打扰”假期。
“陆教授,您看这尊佛像的衣褶线条,是不是和画中张僧繇的笔法很像?”某天在双龙寺,刘长生指着鎏金佛像请教。陆渊来了兴致,从南北朝绘画讲到“凹凸法”传入东南亚,谢文婷靠在栏杆上偷笑,看平日里总在凶案现场冷静分析的男友,此刻像个滔滔不绝的大学教授。阳光穿过殿顶的铜铃,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比任何破案时刻都珍贵。
每晚用餐后,刘长生总要留他们在廊下喝茶。素婉会亲自弹奏泰式木琴,乐声混着湄平河的流水声,将白日的喧嚣洗净。
半个月后,谢文婷接到局里的电话,不得不准备返程。刘长生夫妇一早便等在玄关,素婉往他们行李箱里塞了满满一箱清迈特产。
离别的双条车发动时,谢文婷望着后视镜里逐渐变小的别墅,忽然想起在画中世界的最后时刻——当她说出“我不喜欢这里”时,第一个浮现的画面不是案件卷宗,而是陆渊在画外焦急的神情。此刻身边的人正闭着眼假寐,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陆渊睁开眼,唇角扬起惯常的轻笑:“谢警官这是职业病犯了?怕我被画吸走?”
“不,”谢文婷望着车窗外飞逝的热带绿植,忽然觉得胸腔里满是温热,“只是突然觉得,能活着和你一起看风景,比什么都重要。”
“那幅画放在刘长生家真的不会有问题?”
“降灵会的人认为画己经被烧了,没有人会去找他们麻烦了。”
“那刘逸天呢?如果降灵会的人发现他,问他怎么回来的,刘长生该怎么回答?”
“他年纪大了,想家乡了,没多久就要回中国。他儿子反正也马上要去中国留学,这些都无所谓了。”
“希望画里没走的那些人,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那两个下棋的老头……如果画中的世界再没有人了,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
“要是他们来到现实世界,估计都能当棋圣了。”
车在湄平河的弯道处转弯,夕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
陆渊己经半年没做过噩梦了。自从赵家村回来,经常一夜无梦到天明。可这天夜里,他刚合上眼,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置身翻涌的云海,脚下踩着的不是卧室地板,而是块坑坑洼洼的青色仙石。
“陆——渊——”
尾音拖得像混天绫在风里飘,陆渊后颈一凉,回头就看见哪吒叉着腰站在云头上,藕节似的小胳膊甩着红缨枪。还没等他开口,三太子突然化作一道红光冲过来,枪杆“咣当”敲在他脑门上:“你小子胆肥了?把本太子的戒指送给女娃娃?”
“疼疼疼!”陆渊揉着额头后退半步,仙石上还留着枪杆砸出的凹印,“那戒指不是你给我防身的吗?她一个刑警,遇到的危险总比我多……”
“放你的莲花屁!”哪吒踩着风火轮在他头顶转圈,红缨枪尖儿差点戳到他鼻尖,“我每次附她身都得先闻满脑子茉莉香,上次在商场救人,她脑子里全是‘陆渊这呆子今天夸我好看’,差点没把我腻歪死!”
陆渊忍不住笑出声。哪吒见他笑,更气了,混天绫“唰”地展开,跟活物似的卷住他脚踝:“还笑!我一个堂堂男子汉,附身女人身上,你有没有想过我很不适应!”
“那算是我给婷婷的定情信物,”陆渊被混天绫拽得打了个趔趄,突然发现哪吒虽怒容满面,却偷偷把红缨枪收进了乾坤圈,“再说了,婷婷用得顺手,你看你借她躯体施展神威的时候多拉风!”
“拉风个莲藕!”哪吒突然变回孩童模样,盘腿坐在云头上,藕臂抱起膝盖,气鼓鼓地扔出颗莲子,正中他额头:“笑什么笑!告诉你媳妇,一个月最多用一次戒指!不对,两个月用一次!要是敢多用一次,本太子下次附身的时候首接揍你一顿——”
“好好好……”陆渊强忍着笑作揖,忽然发现云海开始消散,远处传来谢文婷的呼唤,“不过说真的,婷婷用这戒指救人时,比我用起来帅多了。”
话没说完,陆渊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谢文婷正举着手机凑在他面前:“梦见什么了?笑出眼泪了都。”
他摸着额头的冷汗,想起哪吒最后那句含混的威胁,原来三太子虽然得道几千年了,却仍然脱不了顽童的本性。
窗外,清迈的夜风送来茉莉花香,谢文婷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