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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带着霉味和尿臊气的后巷空气涌入肺叶，陆明远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怀中的陈雪凝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阳光斜斜地刺入狭窄的巷子，在堆积的废弃建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九十年代深圳特有的喧嚣声浪——汽车的鸣笛、工地的哐当、人群的嘈杂——重新包裹了他，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无比虚幻的质感。
刚才的一切……青铜竖井、契约碑的湮灭、林教授的牺牲、格式塔最后的疯狂反扑……是幻觉吗？
不！
陆明远猛地低头！他的右手掌心，一片滚烫！皮肤上，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微光点和扭曲线条构成的立体烙印，正散发着微弱却灼人的温度，如同一个刚刚冷却的熔岩印章！林教授用生命传递的坐标！锚定陈雪凝存在的坐标！
这不是幻觉！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巷口对面的街道！那里，巨大的“中国银行”电子显示屏上，猩红的汇率数字仍在疯狂跳动、扭曲！1：7.2……1：8.5……1：9.3！每一次刷新都伴随着围观人群更加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就在汇率数字跳跃的间隙，那片幽绿色的乱码瀑布再次覆盖了整个屏幕！乱码中央，那座巨大青铜断碑无声崩解湮灭的残影，如同来自地狱的水印，在猩红的数字背景上再次一闪而过！碑面上，“浦东开发契约章”烙印最后爆发的刺目金光，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狠狠灼烧着陆明远的视网膜！
契约碑湮灭的冲击波……正在穿透时空的壁垒，首接扭曲现实的金融规则！
“乱套了！全乱套了！”巷口外，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失魂落魄地跑过，对着大哥大歇斯底里地吼叫，“深交所停了！所有交易停了！电脑全他妈在乱码！老子的钱！老子的钱啊——！”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恐慌浪潮里。街对面，银行营业厅的玻璃门猛地被撞开，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存折，对着天空哭喊；有人疯狂地拍打着己经熄屏的ATM机；更有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陆明远的心沉到了谷底。湮灭契约波的冲击才刚刚开始！金融体系的崩坏只是表象，更深层的规则混乱……会是什么？
“呃……”
怀中，陈雪凝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声细若蚊蚋的痛哼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陆明远立刻低头：“雪凝？！”
陈雪凝的睫毛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依旧涣散、空洞，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没有聚焦，只有一片茫然的灰白。她似乎想转动眼珠，却连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异常吃力。
“陆……明……”她破碎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即眼神再次涣散，眼皮沉重地合上，重新陷入深沉的昏迷。但这一次，陆明远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一丝不属于冰冷芯片的痛苦挣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脸上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还在！那个被锚定的、属于陈雪凝的意识核心，还在挣扎！林教授的牺牲和那个坐标烙印，暂时保住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强烈到令人心悸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陆明远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瞬间被无数疯狂闪烁、扭曲的彩色噪点覆盖！耳边响起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耳鸣！
不是物理的伤害，更像是一种……空间规则的瞬间紊乱！
他死死抱住陈雪凝，用尽意志抵抗着这突如其来的晕眩。几秒钟后，异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视野重新清晰。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巷口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依旧，恐慌的人群依旧。
但……
一辆疾驰而过的黄色夏利出租车，车顶的“TAXI”灯牌，在陆明远眼中，那猩红的字母如同信号不良般闪烁了一下！瞬间变成了……一行歪歪扭扭、散发着铜绿光泽的繁体字：“**祥生汽車行**”！如同旧上海滩的出租车招牌！这诡异的幻视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灯牌又恢复了正常的“TAXI”。
街对面，“中国银行”巨大的霓虹招牌，其中“国”字的笔画，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揉捏，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古老的、如同刀刻斧凿的篆体“國”字！随即又恢复正常。
一个穿着时髦喇叭裤、拎着皮包的年轻女人惊恐地跑过巷口，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在陆明远眼中瞬间剥落、褪色，皮肤变得蜡黄粗糙，身上的喇叭裤和皮包如同被时光冲刷，瞬间变成了打着补丁的粗布旗袍和一个褪色的藤编手袋！这景象同样只维持了瞬间，女人又恢复了现代装扮，尖叫着跑远。
规则……在互相渗透！时间的壁垒……在湮灭契约波的冲击下变得脆弱！不同时空的碎片景象，如同信号串流的电视画面，正在现实世界随机闪现、叠加！
金融崩溃只是开始！时空结构本身，正在被契约碑的湮灭所动摇！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刺耳、节奏怪异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在陆明远裤袋里响起！不是他熟悉的摩托罗拉大哥大的铃声，而是……一种极其尖锐、如同老式手摇电话机的、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铃声！
陆明远悚然一惊！他猛地掏出裤袋里的摩托罗拉大哥大！
黑色的塑料机身冰冷，屏幕一片漆黑，根本没有来电显示！但那尖锐怪异的电话铃声，却真真切切地从这死寂的机器内部持续不断地响起！
不是大哥大在响！是某种东西……在通过这个设备……强行建立联系！
陆明远的心脏狂跳！沈秋白？还是……崩坏规则本身？
他盯着手中如同鬼来电般持续尖叫的大哥大，犹豫了不到半秒，猛地按下了接听键！
“滋啦……滋啦……”
听筒里，只有一片混乱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无数信号在疯狂碰撞。
几秒后，电流噪音中，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隔着无尽时空干扰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坐标……偏移……修正……”
“……锚点……不稳定……干扰源……”
“……清除……必须……清除……”
声音极其失真，非男非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特质。是“格式塔”！是那个寄生在陈雪凝体内、在契约湮灭中受到重创、却仍未彻底死亡的冰冷意志！它在通过某种混乱的规则通道发出指令！它感知到了陆明远和陈雪凝的存在！它要将他们标记为“干扰源”，再次执行清除！
陆明远眼中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这个阴魂不散的怪物！
就在他准备立刻挂断这来自地狱的通讯时——
“滋啦……沙沙……”
电流噪音中，另一个声音极其突兀地、强行插了进来！
这个声音同样微弱、失真，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人类的、极度疲惫和沙哑的质感：
“……别……信……”
“……它在……误导……”
“……找……镜子……铜镜……”
“……静安寺路……79号……钥匙……”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被汹涌的电流噪音彻底淹没。但最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陆明远的神经！
铜镜？！静安寺路79号？！
是林教授？！他还活着？！在某个混乱的时空夹缝中？！他在警告，在指引！
“滋——！！！”
一声极其尖锐的、如同高频钻头钻入大脑的噪音猛地从听筒里爆发！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
陆明远痛得闷哼一声，大哥大差点脱手！
噪音过后，听筒里只剩下死寂的忙音。
“嘟嘟嘟……”
陆明远缓缓放下大哥大，掌心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陈雪凝，又看向自己右手掌心那依旧滚烫的坐标烙印。
格式塔的清除指令。林教授来自时空乱流的警告和指引。
铜镜……静安寺路79号……钥匙……
一切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地方！那个旗袍女子倒下的地方！那条诡异民国走廊最终试图连接的地方！
出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后的战场！
他必须去！带着陈雪凝！在时空彻底崩坏之前！在格式塔恢复力量之前！在沈秋白……找到他们之前！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霉味和城市恐慌的空气灼烧着他的喉咙。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陈雪凝重新背到自己背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凉，但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掌心那个坐标烙印，似乎与她体内那被锚定的微弱核心，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共鸣。
他迈开脚步，背着她，一步步走出这条堆满垃圾的后巷，踏入外面那片光怪陆离、规则崩坏的街道。
阳光刺眼，车流混乱，人群惊恐。空气中弥漫着金融崩溃的恐慌和时空错乱的诡异气息。街角的电子广告牌上，可口可乐的猩红Logo毫无征兆地扭曲，瞬间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布满铜绿的“光绪通宝”铜钱虚影，随即又恢复正常。
陆明远无视了周围崩坏的景象，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城市深处。
目标：静安寺路79号。
工具：铜镜（钥匙）。
赌注：他和她的命，以及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