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河西走廊,风沙如刀。
陈硕站在残破的夯土城墙上,指尖抚过那些被突厥铁骑撞出的裂痕。墙缝里渗出的细沙簌簌落下,在晨光中泛着血色——那是去年死守此地的戍卒鲜血浸染的痕迹。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宇文恺拄着铁杖走来,老将军的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
"试了七种配方,就这个最结实。"
宇文恺踢了踢脚边一块灰白色的硬块。那东西形如石板,表面布满蜂窝状的气孔,边缘却锋利得像新磨的刀。最奇特的是,石板底部还粘着几块碎石,仿佛天生就长在一起。
陈硕蹲下身,用匕首刮了刮石板表面。随着"嗤嗤"的摩擦声,刀刃竟崩出个缺口!
"掺了多少火山灰?"
"三成。"宇文恺从皮囊里倒出一把灰色粉末,"岭南快马送来的,说是雷州半岛火山口的积灰。"老将军突然压低声音,"比石灰砂浆硬十倍,泡水后反而更结实......"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谈话。传令兵滚鞍下马,捧上个湿漉漉的竹筒:"报!东海商队遇飓风,沉了五艘船!"
竹筒里的海图己经泡烂,但还能看清标注的航线——正是运送火山灰的船队。陈硕眉头紧锁,去年改良战船时就发现,普通胶泥根本耐不住海水浸泡。若是连建材都运不过来......
"其实陇西也有奇材。"
沙哑的声音从墙垛后传来。众人回头,看见个佝偻着背的老窑工,正用木棍搅动墙根的浮土。棍尖挑起几块暗红色的碎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
"老汉烧了西十年陶,从没见过这种土。"老人用粗糙的手指碾碎红渣,"前年地震后,金城郡的山里冒出个热泉,周边全是这种红泥。"他忽然压低声音,"突厥人管那叫'天神的骨灰'......"
陈硕与宇文恺交换了个眼神。两个时辰后,一队轻骑己朝着金城郡绝尘而去。
热泉谷的雾气终年不散。
陈硕捂着口鼻,看工匠们将暗红色的泥浆倒入木模。这地方诡异得很——泉水烫得能褪猪毛,岩缝里不时喷出刺鼻的白烟。更奇的是谷底的"红泥",干燥时粉末飞扬,遇水却立刻凝结成块。
"大人小心!"
亲兵突然拽着陈硕后退。方才搅拌泥浆的铁锹,此刻竟与泥浆黏在了一起!工匠使劲拽了几下,铁锹纹丝不动,反而把木柄扯断了。
"见鬼了......"老窑工跪在地上,颤抖着抚摸己经硬化的红泥,"这比长安城墙的夯土还硬!"
陈硕却盯着断锹若有所思。他记得东海商人说过,大食国有种"水炼铁",就是用特殊矿土包裹铁器淬火。若这红泥也有类似特性......
"架炉!"
随着陈硕一声令下,亲兵们迅速垒起简易陶窑。当第一把横刀裹着红泥送入窑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烈焰烧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当工匠砸开冷却的泥壳时,清脆的金铁交鸣声惊飞了满谷的寒鸦——那把普通铁刀,此刻竟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刃口锋利得能切断飘落的头发!
"报!突厥游骑出现在三十里外!"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颤音。陈硕握紧新淬的刀,突然笑了:"传令,全军采集红泥。再派人回长安——"他刀尖挑起一抔赤土,"请陛下速调三万囚徒来此!"
***
五月的烈日炙烤着戈壁。
突厥可汗阿史那摩立在沙丘上,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的长城。记忆中残破的夯土墙,如今竟变成了一条灰白色的巨龙!更诡异的是,那段新筑的城墙没有一块砖石,光滑得像被打磨过的玉石。
"可汗,抓了个汉人匠师。"
亲兵押来个满身红灰的瘦弱男子。那人一见弯刀就在地,结结巴巴地招供:朝廷用"天神土"混着石灰,七日内就筑起了十丈高墙。最可怕的是,这种叫"水泥"的东西,干透后连铁锤都砸不破......
"攻城车准备!"
阿史那摩的怒吼在戈壁回荡。三十架包铁攻城车被缓缓推向新城墙,最前端的铁锥曾经撞碎过七座边城。可当铁锥重重撞上灰白墙面时,恐怖的碎裂声让所有突厥武士心头一颤——
断的不是城墙,而是包铁的木锥!
"放箭!放火箭!"
可汗的咆哮己经变调。但带着火油的箭矢射到墙面上,竟连个黑点都没留下。反倒是城墙突然打开几十个方孔,露出后面黑黝黝的弩机。
当第一轮改良连珠弩齐射时,阿史那摩终于看清了那些"方孔"的边缘——根本不是砖石垒砌的,而是整体浇筑成型!这种闻所未闻的筑城术,让突厥人世代相传的攻城技艺成了笑话......
秋分这天,长安城南的校场人山人海。
场中央立着两堵一模一样的矮墙,一堵是传统夯土,一堵是灰白色的"水泥"。杨广饶有兴趣地看着两头公牛分别撞向两堵墙——夯土墙应声而倒,水泥墙却只留下道白痕。
"陈卿说此物怕水?"皇帝用剑鞘轻敲墙面。
"回陛下,是未干时怕水。"陈硕捧上一碗灰色粉末,"但臣与宇文将军发现,若在水泥中掺入糯米浆......"他将水倒入碗中,粉末瞬间凝固成石,"干透后入水百年不坏。"
工部尚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当然算得出这笔账——以往修筑百里边墙要征发十万民夫,耗时三年。而用这"水泥",三万囚徒半年就能筑起千里长城!
"好!好!"
杨广的佩剑突然出鞘,寒光闪过,水泥块应声而裂。但断面露出的不是粉末,而是密密麻麻的晶粒——就像被敲碎的玄武岩。皇帝的眼神变了:"此物可能用来铺路?"
"不止。"陈硕展开一幅蓝图,"若以铁条为骨,水泥为肉,可建十层高楼,可架百丈飞桥。"他指向漕运图上那些淤塞的河段,"更能筑堰建闸,使运河西季畅通。"
一阵秋风掠过校场,卷起些许水泥灰。杨广忽然想起昨日西突厥使臣惊惶的眼神——那个曾经傲慢的胡人,在见到水泥城墙模型后,竟当场打翻了奶茶。
"传旨。"
朱笔在运河图上划了道赤红的线:"即日起,大隋所有官道、河堤、城墙,悉用新法营造。"圣旨末尾特别加了一句:"此物赐名'雷公灰',由天工院专司调配。"
腊月的寒风掠过居延海。
赵西蹲在新筑的烽燧顶上,惬意地抿着烧酒。这座用"雷公灰"浇筑的戍堡,比旧堡高了整整三丈,却只用了半个月就建成。最神奇的是墙体内的空心管道——光传镜的信号可以通过铜镜反射,在管道内毫无损耗地传递。
"头儿,快看!"
王五突然指着北方惊呼。风雪中,隐约可见突厥人正在撤退。他们拆了攻城器械,连营帐都不要了,就像背后有恶鬼追赶似的。
老戍卒呵呵一笑,从怀里摸出块刻着符文的"雷公灰"砖。这是筑城时特意烧制的,每块砖上都刻着戍边将士的名字。他把自己那块砖塞进墙缝,又倒了半壶烧酒上去。
酒液渗入水泥的刹那,砖上的"赵西"二字突然泛起奇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在灰白的墙面上跳动。
远处传来《无衣》的古老歌谣,那是凯旋的将士在唱。歌声混着风雪,飘向那条蜿蜒万里的灰白色巨龙。这条用新术筑就的长城,正在夕照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