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安,暑气蒸腾。
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天工院门前却比往日更加热闹,数十名工匠围着一架巨大的木制机械指指点点。那物事足有两丈高,木轮上嵌着三十六枚铜锭,随着水流的冲击缓缓转动,带动着上百个纱锭同时纺线。
"转起来了!真的转起来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突然从机械底部钻出来,满脸都是木屑和汗水。他手里攥着半截炭笔,在记满算式的木板上又添了几笔,转头对身旁的学徒喊道:"再加三块闸板!水流速度还差两成!"
这青年名叫鲁三槐,本是江南织户之子。三年前因献上改良织机被天工院破格录用,如今己是将作监最年轻的匠师。他设计的这架"水转大纺车",据说能让一个工匠完成过去三十人的活计。
"鲁师傅,宫里来人了!"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调试。只见一队金吾卫护着传旨太监匆匆而来,那太监手中捧着的不是寻常诏书,而是一卷烫金的《专利特许状》——这是大隋新设的"格物院"首次颁发的重赏!
太极殿前的铜鹤在烈日下泛着金光。
鲁三槐跪在玉阶下,后背的汗水己经浸透了崭新的青色官服。他面前摆着个红绸覆盖的托盘,里面是格物院刚铸造的"专利铜牌",上面用阳文刻着"水转大纺车"五个大字,边缘还装饰着麦穗与齿轮的纹样。
"赏钱百万贯,授将作监丞,赐绯袍。"
杨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当太监掀开红绸时,满朝文武都倒吸一口凉气——那铜牌下方竟附着张地契,写明将洛阳旧官仓改造成"三槐纺机坊",所有产出利润分三成归发明者!
"陛下!这赏格太重了!"
工部侍郎郑元璹急得胡子首颤。老臣指着殿外陈列的纺车模型:"区区匠人岂能受此殊荣?若按旧例,献技者赏绢十匹足矣!"
"郑卿可知此物价值?"
萧后突然从屏风后转出。她手中捧着的不是奏章,而是一卷刚呈上的《江南织造司奏报》:"三槐纺车试用半月,苏州官营织坊产量翻了三倍。"凤目扫过郑元璹腰间的玉佩,"卿家身上这块和田玉,就是靠新纺车赚来的外藩利润买的吧?"
殿角传来清脆的算珠声。新任度支司算卢婉正在核算赏赐细则,她面前的铜制算盘上,百万贯铜钱被换算成等价的生铁——正好是打造三千具明光铠的用量。
颁赏次日,西市最大的茶楼里唾沫横飞。
"听说了吗?那鲁三槐领赏时,当场捐了五十万贯给女官学堂!"
胡商萨保的琉璃杯差点摔碎。这个常年往来波斯的粟特人,太清楚专利制度意味着什么。他急匆匆展开刚收到的家书,上面用叙利亚文写着父亲急令:速购大隋新式织机图纸,不惜千金!
"萨保先生别费心了。"
邻桌的青衣文士突然轻笑。这人竟是天工院的书吏,他袖中露出一角烫金文书:"所有专利技术都在格物院存档,外人购买需经三层勘验。"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专利律》抄本,"第十七条写明:盗卖技术者,流三千里。"
茶楼突然安静下来。
人们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几个波斯工匠正围着官府告示指指点点。那黄麻纸上不仅贴着纺车专利的图样,还详细列出了技术转让的价格:白银二十万两,或等值的战马、硝石。最下方盖着的,赫然是陈硕新设计的"防伪朱印",印文竟是组齿轮形状的密码!
***
秋雨淋湿了将作监的灰瓦。
鲁三槐蹲在纺车前,正用杜若发明的"游标卡尺"测量齿轮间隙。他身后站着个戴帷帽的少女,那是荥阳郑氏的嫡女郑瑜——她因偷偷学习机械制图被家族除名,如今是格物院唯一的女匠师。
"郑娘子看这里。"
鲁三槐突然指向主轴。潮湿的木纹间隐约可见几道新刻的凹槽,形状恰如杜预设计的"防伪纹":"昨夜有人来偷图纸,却不知核心机关根本不在纸上。"他从水轮底部抽出根铜管,"真东西在这儿呢。"
郑瑜的帷帽轻颤。她接过铜管对着光亮处,发现内壁刻满了细如蚊足的刻度——这是许绾发明的"密文记录法",只有用特制的水晶镜片才能解读。
"鲁大哥,你为何要捐那么多钱......"
"我娘就是累死在纺车前的。"
青年匠师突然用力扳动机关。水轮轰然加速,带动三百个纱锭同时飞转,发出的声响竟如江南小调般婉转。雨幕中传来巡夜金吾卫的脚步声,他们佩刀上的铁环叮当作响——那是用新纺车利润打造的装备,每只铁环都刻着"格物"二字。
八月十五的曲江宴上,外邦使节们眼睛发首。
他们面前的餐案不是寻常木器,而是用"三槐法"压制的胶合板材,轻巧得能单手托起。盛放月饼的瓷盘边缘,烧制着清晰的齿轮纹样——这是专利技术的标记,仿制者会被罚没十倍利润。
"诸位请看。"
杨广突然击掌。侍从们抬上的不是歌舞伎,而是一架等比缩小的水力织机模型。当太监倒入葡萄酒模拟水流时,织机竟自动织出了波斯文字的锦缎!
"大业六年起,所有外销织机都将安装这种'译经装置'。"皇帝轻抚锦缎上的经文,"当然,价格要加三成。"
西域使团首领的银匙掉进了羹汤里。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从此胡商再也无法私自改装织机,必须源源不断向大隋购买专用配件!
宴席角落,陈硕正用新发明的"计息算盘"核算专利收入。当算珠停在一百八十万贯时,老瘸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个数字己经超过了去年整个河东道的赋税!
"老师,怎么了?"
杜预递上参茶的手突然僵住。他顺着陈硕的视线望去,发现卢婉正在偏殿与外邦女使密谈。那位波斯公主手中拿着的,赫然是盖有格物院大印的《技术转让契约》——条款第七项用朱笔标出:购买方需承诺设立女子工艺学堂。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殿角。许绾站在女官们特设的专利咨询台前,水晶镜片反射着满殿灯火。她面前摊开的《专利登记簿》上,最新一页记录着郑瑜刚申请的"自动提花装置",发明人署名处按着个鲜红的指印——那是荥阳郑氏永远抹不去的耻辱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