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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台边的石灰水还在冒着热气，苏晚用木勺搅动时，水面映出她眼下的青黑。三天前封井的木槌声还在耳边回响，此刻西头王大爷的咳嗽声又顺着风飘来，像根湿柴在火塘里滋滋作响。
"苏姑娘，"屠户媳妇的盐罐在关卡木栏上磕出脆响，罐底积着最后几粒盐，"俺家小妮子没盐吃，哭了三宿了。"
苏晚接过盐罐，指尖触到罐壁的卤渍。远处张货郎的拨浪鼓响起来，货担上的盐袋在晨雾里像两团雪白的云。"再忍忍，"她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屠户媳妇，囊底沉着最后一点盐末，"张货郎从州府绕路买盐，晌午就到。"
西头的小树林还浸在雾里。苏晚拨开带刺的野蔷薇，看见王大爷蜷缩在老槐树下，药包滚在积水里，纸角泡得发涨。他的咳嗽声震得槐树叶簌簌落，手背上的红疹密如繁星，在晨露里泛着诡异的光。
"大爷，您这药......"苏晚捏起药包，里面掉出半片发霉的甘草。王大爷的指甲掐进她手腕，指缝间渗着黑血："我孙子......他说喉咙疼......"
义学的病房里，沈清欢的银针停在王大爷的人迎穴。老大夫翻着医书的手突然顿住，书页上"疫毒攻心"西字被指腹磨得发亮。苏晚数着墙上的竹篾，第十七道刻痕还新鲜，像道未愈的伤口。
秦九霄的铠甲挂在廊下，甲叶间还沾着昨夜焚烧秽物的草木灰。他蹲在篝火前翻动药渣，火星溅在脸上，与汗珠混在一起，在铠甲上烙出细小的黑点。"军粮到了，"他头也不抬，把煨在火边的粥递给苏晚，"糙米混着苜蓿，能撑半月。"
粥碗的热度透过粗瓷传来，苏晚看见他袖口的绷带渗着血——那是前日搬运石灰时被划伤的。远处突然爆发出喧哗，瘦脸妇人举着面破被单缝的锦旗，上面用棉线绣着"护城队"三字，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狠劲。
"苏姑娘！"她身后的汉子们扛着锄头，锄头刃上还沾着昨夜消毒用的石灰，"俺们康复了，该轮着守关卡了！"
秦九霄站起来时，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接过锦旗的手停在"城"字的破洞处，那里露出被单原本的花色——是分坊去年淘汰的次品布。"看好了，"他拔出佩刀在地上划出消毒沟，刀尖挑起的泥土里还埋着病死的老鼠，"石灰水要泼到三寸深。"
护城队的梆子声彻夜不息。瘦脸妇人的药罐在义学门口咕嘟作响，她往汤里撒甘草时，围裙上的药渍结成了硬块。"苏姑娘，"她递过药碗，碗沿沾着她昨夜磨的甘草粉，"沈姑娘说甜水能润肺。"
药汤的甜味里混着淡淡的血腥。苏晚看着最后一个重症病人的红疹消退，突然想起建医馆时，老族长说的"医者父母心"。窗外的护城队员正换岗，火把的光映在秦九霄的铠甲上，像流动的金子。
"他退了烧。"沈清欢的声音带着疲惫的笑意，医书合页时，夹着的老大夫遗书簌簌响，"老先生说，这疫毒怕高温，夏天就没事了。"
钱老爷的算盘珠子在医馆门口蹦跳着，滚进消毒沟里。他盯着苏晚手里的账本，玉如意算盘坠子磕在门槛上，碎成两半。"苏姑娘，"他的手指划过"防疫支出"栏，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数钱的朱砂，"老夫帮你核计核计？"
苏晚合上账本的手压在"军民同心"的批注上，那是秦九霄用刀尖刻的。"钱老爷的算盘，"她看着算盘珠在石灰水里打转，"怕是算不清人心吧。"
护城队的晨号响起来时，苏晚看见瘦脸妇人正给王大爷的孙子喂药。孩子手里攥着块干净的布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药"字——那是小石头康复后，用分坊的边角料绣的。远处的麦田泛着金黄，像给大地裹上了层温暖的铠甲，而护城队员们的梆子声，正随着晨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