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被云遮了大半,青瓦顶投下参差黑影。
谢昭带着阮枝、阿蛮猫在巷角,听着前院传来的惊呼声被夜风撕成碎片。
小师弟们的呻吟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三天前他还摸过那几个孩子的脑袋,塞过偷来的糖块。
"昭哥。"阮枝的手从他肘弯滑下来,药囊里的铜铃撞出细碎声响。
她发顶的呆毛被夜风吹得乱翘,眼尾还沾着方才跑急了的泪:"周衡说'时辰到了',该是指这毒发的时候。
镜花阁灭门前,也是先有弟子昏迷,三天后...满门喉管被割断。"
阿蛮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银镯蹭过刀鞘发出轻响:"那灰衣使者住西跨院第三间,我白天踩过点,后窗有棵老槐树,能翻进去。"她火凤图腾的耳坠晃了晃,声音压得像烧红的炭:"我先去把看门的打晕?"
谢昭盯着自己腰间泛红的玉佩——这是师父临终塞给他的,说是"关键时候能挡灾"。
此刻红光渗进衣料,烫得他心口发紧。
他突然抓住阿蛮的手腕,触感糙得像砂纸(这姑娘总偷偷磨短刀):"别急。
周衡敢在青冥宗下毒,背后必有依仗。
我们要找的不是他,是那灰衣使者——他买的女儿红,镜花阁藏的;他投的毒,和镜花阁症状一样。"
阮枝突然拽他衣角:"我、我前日给周衡送药,看见他案头有半张纸,边角烧了,剩'玄冰'两个字。"她的手指在药囊上绞出褶皱,"玄冰宫...裴姑娘的门派?"
谢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玄冰宫与青冥宗同属正道盟,表面上是盟友。
可三天前他试过那煞铁,阴毒气里带着玄冰宫独有的"寒魄诀"余韵——这哪里是借刀杀人,分明是要把青冥宗的名声,连骨头带血啃干净。
"走。"他拍了拍阮枝的手背,温度透过她腕间的艾草香传过来,"阮枝查毒源,阿蛮守风。
记住,只找证据,不恋战。"
西跨院的砖缝里长着青苔,谢昭踩上去滑了半步。
阿蛮先窜上老槐树,枝桠压得咔咔响,她猫着腰扒住后窗,回头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阮枝摸出根细铁丝,捅进窗闩的锁眼,只听"咔嗒"一声——医仙之女的手,既能捏药捻子,也能开天下锁。
屋里霉味混着股苦杏仁味。
阮枝刚踏进去就皱起鼻子,从药囊里摸出根银针,在桌角、椅面、茶盏上挨个戳。
银针触到茶盘时"嗡"地轻颤,针尖渗出淡紫:"曼陀罗汁,迷神用的。"她蹲下来,指甲刮过青砖缝——墙根有半枚泥印,像是酒坛底的纹路,和阿蛮说的镜花阁藏酒一模一样。
阿蛮突然贴在窗边,食指抵唇。
外面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灯笼光透过窗纸,把三人影子拉得老长。
谢昭扯着阮枝躲到衣柜后,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扫过自己耳垂:"昭哥,我腿软。"
"软了就抓我。"他低声笑,手却把她的手指按在自己腰间——那里别着把淬毒的匕首,"怕什么,有我在。"
脚步声渐远。
阿蛮打了个手势,指向墙角的博古架。
最上层摆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玄冰宫的冰莲纹。
谢昭刚要去拿,阮枝突然拽他袖口:"别碰!"她踮脚闻了闻瓶口,眼尾骤挑,"是'百日眠'的引子,兑了井水才会发作。
周衡投的不是毒,是药引!"
"那真正的毒..."谢昭话音未落,阿蛮突然踢了踢他的鞋尖。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博古架下的地砖,有块缝隙比别处齐整。
阿蛮用短刀撬起砖角,下面露出个黑洞,霉味混着铁锈味"呼"地涌出来。
密室里只有张石桌,桌上摆着七支琉璃瓶,里面装着墨绿液体,瓶身结着薄霜;还有本古书,封皮焦黑,隐约能看见"血煞"二字。
谢昭翻开书页,里面画着扭曲的符文,每个符文旁都沾着暗红痕迹——像是血。
"这是..."阮枝的手指碰了碰琉璃瓶,突然缩回手,"好冷!
比玄冰宫的冰魄草还冷。"她从药囊里摸出片薄荷叶,轻轻盖在瓶口,薄荷叶瞬间结了层白霜,"里面有...尸毒?"
阿蛮凑过来看书,突然倒抽口冷气:"这符文我见过!
南荒有个邪修教派,专吸活人怨气,他们的图腾就是这样的火焰纹!
镜花阁灭门时,有人说看见过红雾,和书里画的'血煞阵'一模一样!"
谢昭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昭儿,这江湖最毒的不是魔修,是披着正道皮的狼。"现在看来,这狼爪己经伸到青冥宗了——用毒让弟子昏迷,再用煞铁铸剑引动血煞阵,到时候青冥宗满门疯魔,玄冰宫就能名正言顺接手。
"收起来。"他把古书塞进怀里,琉璃瓶用阮枝的药囊裹好,"走。"
刚摸到后窗,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巡夜,是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是内门弟子的云纹靴。
阿蛮的短刀"唰"地出鞘三寸,阮枝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指节发白。
"谁在里面?"
是李明。
谢昭听得出这公鸭嗓——内门大弟子,张长老的亲传。
他脑子转得比刀快:"李师兄?
我...我喝多了,走错门了。"他踉跄着撞开房门,故意让衣襟散开,露出腰间半坛酒,"方才在醉仙楼...嗝...他们说西跨院有花魁,我就..."
李明的目光扫过他怀里鼓囊囊的药囊,又落在地上撬开的地砖上:"谢昭,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能做什么?"谢昭打了个酒嗝,伸手勾住李明的肩膀,"李师兄,我可听说张长老的参汤是用演武场的井水煮的?
前日我尝了口,甜得发苦——莫不是有人往井里投蜜?"他压低声音,"要是长老们喝出问题...您说,张长老会怪谁?"
李明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甩开谢昭的手,靴底在青砖上蹭出火星:"少胡说!
我...我是来查夜的!"他转身跑出去时,腰间的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地一声——和周衡前日送首座长老的煞铁,雕着同个玄冰宫冰莲纹。
谢昭望着他的背影,怀里的古书烫得厉害。
阮枝从衣柜后钻出来,发顶的呆毛被压成了卷:"昭哥,他..."
"走。"谢昭把药囊系紧,"回杂役房。"
阿蛮跟着跳上屋顶,银镯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本书...真和镜花阁有关?"
"比有关还狠。"谢昭摸了摸腰间发烫的玉佩,"明日...得找裴窈。
玄冰宫的事,她最清楚。"
夜风卷着槐叶掠过他的脸,远处前院的呻吟声还在飘。
但这次,他听见的不是绝望,是火种裂开的轻响——就像当年师父用最后一口气给他塞玉佩时说的:"昭儿,这世道要反着看,反着做。"
现在,他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