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喧闹声像被泼了冷水的炭盆,在杨柳尸体倒下的瞬间骤然熄灭。
谢昭的指节抵着玄铁剑柄,指腹下的纹路硌得生疼——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血脉里恶念珠的嗡鸣,那是愤怒在沸腾。
"都散了!"周长老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茶沫溅在绣着松鹤的袖口,"外门杂役煽风点火,内门弟子自甘为贼,成何体统?"他眼角那颗红痣随着说话幅度轻颤,像滴未干的血。
谢昭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
他弯腰拾起杨柳染血的面纱,指尖沾到的血渍还带着温意:"三个月前说他坠崖,今日又说他是贼。
周长老的嘴,比玄冰宫的冰锥还利。"
台下有内门弟子交头接耳。
谢昭瞥见阿蛮攥着腰间的火凤短刃,指节泛白;阮枝扶着顾檀的绣架,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顾檀昨夜熬红的眼尾还沾着绣线,此刻正用拇指轻轻锦面上老厨子的名字。
"明日卯时三刻,典籍阁见。"谢昭突然提高声音,逆天道经的金光顺着袖口爬上手背,"我倒要查查,当年给老厨子送膳食的弟子,是不是也像杨师兄这样'坠崖'了。"
周长老的瞳孔缩成针尖,却又很快堆起笑:"随你查。"他挥了挥手,两名外门执事上前要拖走杨柳的尸体,谢昭抢先一步抱起人,玄铁剑横在两人颈前:"我送杨师兄。"
月光漫过停尸房的青瓦时,谢昭将杨柳的尸身轻轻放在草席上。
阮枝的药囊"啪"地落在脚边,她蹲下身掀开死者衣襟,指尖在青紫色的尸斑上点了点:"毒囊是特制的,入口即化,连气味都被迷香盖了。"
"是仁剑山庄的'无影散'。"顾檀突然开口,她捧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映得绣帕上的并蒂莲活了似的,"我爹给仁剑山庄绣过贺礼,听他们的管事提过,这毒专门用来灭口。"
谢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老厨子临终前浑浊的眼,想起杨柳咽气前抠进他手腕的指甲——那股子狠劲,分明是要把最后半句话剜进他骨头里。
"查档案。"他突然转身,玄铁剑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从三年前开始,所有负责内门膳食的弟子名单。"
典籍阁的烛火熬到后半夜才灭。
谢昭的指尖扫过泛黄的卷宗,纸页发出细碎的响:"王二牛,坠崖;李三斤,暴毙;张西喜,失踪......"他的指甲在"张西喜"三个字上抠出个洞,"六个弟子,五个没了,剩下那个......"他猛地翻到最后一页,"钱峰?"
钱峰此刻正缩在柴房里,酒坛滚在脚边,脸上还沾着饭粒。
谢昭踹门的动静惊得他酒坛子都摔了:"谢...谢爷!
我真不知道老厨子的死和我有关啊!
当年周长老说要换膳食,我就......"
"换了什么?"谢昭掐住他后颈,恶念珠贴着钱峰后心,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是恐惧。
钱峰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谢昭手背上,凉得像冰:"周长老给了包药粉,说能让老厨子......睡安稳些。
我、我真没想着要他命啊!"
谢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老厨子总在灶前给他留半块烤红薯,想起老人揉面时沾在鼻尖的面粉,想起那碗下了"百日融"的汤——原来从那时起,这张网就己经撒开了。
"焚香殿。"谢昭突然松开钱峰,后者瘫在地上首抽抽。
阿蛮从窗外跳进来,火凤短刃在月光下泛着红:"我探过了,守卫亥时换班,恶念珠能镇住他们的惧意。"
阮枝递来一管药膏:"涂在人中,防尸臭。"顾檀将天蚕锦叠成巴掌大,塞进谢昭怀里:"若有变故,锦面的暗纹能引开追踪。"
焚香殿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时,谢昭的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殿内飘着陈腐的檀木味,供桌上的牌位积着薄灰,最里间的木架上堆着旧物:断剑、破琴、缺角的日记本......
他翻到第三本日记时,烛火突然晃了晃。
泛黄的纸页上,老厨子的字迹歪歪扭扭:"七月十五,月黑风高。
我去后山采夜合草,看见刘长老和仁剑山庄的人......"后面的字被墨渍糊成一团,像是蘸着水抹过的。
"刘长老?"谢昭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记得青冥宗有三位长老:周长老管外门,刘长老管内门,还有位白长老常年闭关。
老厨子的死,竟牵扯到内门大长老?
"抓贼!"
殿外突然响起暴喝。
谢昭抬头,正撞进郑强的视线——那家伙手里握着淬毒的短刀,身后跟着七八个内门弟子,把殿门围得严严实实。
"谢昭,你私闯禁地,偷藏证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郑强的刀光劈过来时,谢昭反手甩出阮枝给的解毒珠。
青雾腾起的瞬间,他跃上横梁,掌心的恶念珠烧得发烫——守卫们的恐惧、郑强的狠戾、弟子们的慌乱,全顺着皮肤往身体里钻。
"想跑?"郑强的刀砍在横梁上,木屑溅进谢昭眼眶。
他咬着牙翻上屋檐,天蚕锦被风掀开一角,老厨子的名字在月光下忽隐忽现。
三日后,青冥宗的议论声比晨钟还响。
外门弟子凑在井边嘀咕,内门弟子躲在廊下翻日记抄本,连扫地的杂役都攥着半张纸:"老厨子看见刘长老和仁剑山庄密会......"
谢昭站在演武场中央,逆天道经的金光在周身流转。
他望着高台上的三位长老,故意扯了扯松垮的外门弟子服:"都说青冥宗公平公正,怎么没人敢站出来,和我这个外门杂役比划比划?"
"我来!"郑强从人群里冲出来,短刀上还沾着昨日喂的毒。
谢昭退了半步,脚尖在地上碾出个浅坑——千机匣的推演声在脑海里炸响,郑强的刀路、呼吸、甚至手腕的颤抖,都被拆解得清清楚楚。
"断魂印!"谢昭虚晃一掌,郑强慌忙举刀格挡。
可下一秒,谢昭的掌风突然变了方向,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胸口。
郑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砰"地砸在擂台边缘,吐出来的血里还混着半颗牙。
"下一个,是谁?"谢昭的目光扫过高台。
周长老的茶盏又晃了,刘长老的手指抠着案几,白长老的闭关室依旧紧闭。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
谢昭眯眼望去,只见后方有道灰影转身离去,衣摆扫过青石地面,露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的纹路,像极了老厨子日记里被墨渍糊住的图案。
夜风卷着议论声钻进谢昭的耳朵。
他摸了摸怀里的天蚕锦,恶念珠的热度顺着血脉窜上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和老厨子说的"小娃娃",分毫不差。